将官如此,士兵亦然。在骄兵悍将动辄殴辱上官发动哗变的边军里,浙兵也可以算作一道清流。在原本历史上,万历援朝战役期间浙兵因五百两赏银问题与李如松发生冲突,导致在蓟门被自己人屠杀,数千转战高丽与倭寇浴血撕杀的东南健儿未曾死在扶桑人之手,反倒死在自己人刀剑之下。事后浙兵袍泽表达不满的方式不是造反哗变,而是向朝廷告御状辩诬,官司输掉之后也默默承认结果,没有闹事谋反,直到浑河血战流尽最后一滴血。比起哗变投敌的登州营,在忠诚这一层面就不知强出几许。
这种部队当然不是天生的,事实上义乌兵在经过戚继光训练之前,可是大规模械斗能待续半个月,地方官府不敢介入的剽悍存在。戚继光能把这么一群剽悍野蛮的乡民训练成屈死不造反的优秀士兵,足见戚继光本人的才具。
这种才具已属难得,更难得的是,戚继光并没想过利用这种才能为自己谋取富贵更没有不臣之心,他练兵打仗的目的既不是自己功名富贵,也不是青史留名。而是单纯为了保证大明江山稳固永远姓朱,这一点上与张居正以及范进算是志同道合。
从嘉靖时期,明朝的文臣武将都热衷于出版兵书,在图书市场上兵书向来是个热门题材,只要不往土司那里送就没关系。大家编写兵书的目的,或是贪名或是图利,只有戚继光编写兵法是为给后世武将留下一份完整的教材,避免同行走歪路。
他的《纪效新书》从东南剿倭时开始编写,多次自费再版、修改、补充,把他在蓟镇与图门汗作战的心得体会编写在教材里,为后人指明方向。这种工作对他个人没有什么好处,反倒消耗了他大笔资财,但是戚继光依旧坚持为之,所图的就是给帝国的领兵将领一份真实指南,保证大家不走错路。所以他的兵法里,并没有阴阳阵等玄学法术(明朝兵法强调玄学,具体可以看茅元仪的兵书),只记载了最为实用平实的练兵、演阵、军规、战法。是一本教人成为合格将领的工具书,而不是指导人怎么战无不胜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屠龙术。
在当下看来,纪效新书还不算十分出名,可是在另一条时空线中,纪效新书生命力之顽强,则完爆同时代所有著作。一直到清末曾国藩编练湘军,所用的教材依旧是纪效新书而且还能打胜仗。
北洋将领王怀庆每次提拔部下之前,必将当事人叫来毫无理由一通胖揍,观察对方反应只要没有怨恨不满之色,就能给予提升,这依旧是纪效新书的心得。一本兵书能流传这么久依旧发生作用,就可知兵书之用。
在战法上,戚继光的战术也和普通的九边将领不同。在范进看来,戚继光的战法对自己的好处最小,但是对于国家的好处就最大。
自嘉靖年间名将马芳开始,明朝边军作战就习惯使用捣巢赶马战术,换句话说就是和对手换家。
北虏每次进犯,都必然集结部族精锐出击,老巢的留守力量不强。针对这种情况,明朝边军将领采取的应对方式为留下步兵守卫城池,自己带着亲信家丁以及骑兵直奔草原,去袭击蒙古人的部落。
蒙古人在明朝控制区烧杀抢掠荼毒百姓,他们就到草原如法炮制,把留守的老弱妇孺一通杀,割了脑袋报功,顺带点火焚烧草场,掠夺驱赶马群,让蒙古人失去牧场。李成梁的二百年军功第一,就是这么刷出来的。毕竟明朝军功只认首级不认其他,不管怎么来的,只要人头砍得多就是功劳。
从部落里掠夺的牲畜金银,就是捣巢部队的犒赏,女子就是赏赐,砍下来的人头就是战功。这种行为后来渐渐变成了边将与部下的财源,大家都恨不得年年开战,不管整体战局胜负,自己都有一笔丰厚进账,顺带还能得到朝廷嘉奖。乃至明朝三令五申禁止将领擅开边衅,就是防范武将为了个人利益主动制造摩擦,最后让朝廷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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