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屋内起了挣斗,支离破碎声瞬间此起彼伏。法海不敢再靠近,就这样空洞茫然地钳制着女子,已经分不清究竟是为了阻止女子冲进去,还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
一会儿,屋内传出来了一声凄喊,那声音似乎是耗尽生命才喊出来的:“张文允!快带她走啊、走啊!”
法海哆嗦着干涩的薄唇,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想依从指令行事,却一动身就失重,瘫软在了地上。他除了机械钳制女子,竟做不出任何其它的动作。
屋内的声音再次响起,决绝地刺穿了压在杭州城上空、沉得透不出丝毫光亮的黑暗:“走啊!”
法海拖起女子,一步一瘫地往大门外走。
刚推开大门,熙攘欢腾的街巷画面就给人一个巨大的冲击。法海在吵杂的声音里沉寂,蓦地,脸面扭曲起来,他朝安济坊内撕心裂肺地咆哮道:“宣儿、钱文德回来了!”
说完,便是泪流满面。
雪花从天而降,细细密密,恣意癫狂,飞舞回环,纷纷扬扬,瞬息之间就将整个杭州城笼罩在了一片纯白之中。
但因为太白了,恍惚中就让人生出一种血色。
最后,结果就如同法海担心的,徐青菽再也没有走出过安济坊。
他将一同目睹徐青菽死亡全过程的白樱囚禁在金山寺密室,封锁了一切有关于她的消息,并派十八罗汉日夜镇守,除了自己,禁止任何人出入。他担心白樱去找许仙报仇,但更害怕许仙不死心,要杀白樱泄愤。
许仙是个凡人,不懂修行练道,能布出这样非千年修道者一己之力能够动摇的结界、拥有可以消魂散魄的笼子,足见背后有高人指点,白樱找许仙,只会正中下怀。
白樱蜷曲在黑暗中,终日以泪洗面,失去了徐青菽,她就等于失去了生活的信仰与生命的真谛,不知道未来前进的方向,看不透人间存在的意义,更想不出,没有宣儿,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丧心病狂的世界。
她一遍遍地回忆与宣儿的点点滴滴,修身、学道,惹事、生非,游山、嬉水,助人、为乐,满满的情愫在逆时光长河中流转缱绻,砥砺沉淀,慢慢具化为她三魂七魄凝而不散的堡垒,可是,只要一惊醒,本会以人身姿态常伴宣儿左右、继续赌书捣药的自己再也不能如此时,这个堡垒又会轰然崩塌。
她就在怦然心动与崩溃绝望这两种极端情绪中起起沉沉,痴痴怨怨,几度清醒,又几度昏厥,终于,精神分裂了。
她辨不清周围的事物,记忆、臆想、现实已模棱两可,彻底融为一体。她时而蜷缩成一团喃喃自语,时而淡妆浓抹手舞足蹈,一会儿备下两份饭餐自得其乐地享用,一会儿勃然大怒掀翻整张餐桌咆哮,研墨行书,砸灯碎砚,她哭,她笑,看着空旷的石砌密室,一瞬间安心得熨帖舒怡,又一瞬间惊恐得瑟瑟发抖。皲裂的双唇止不住地颤抖,却自始至终,再也没有发出过除了“宣儿”以外的声音。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每天就这般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心路,让所有的痛苦与憎恨都渗入骨髓。后来,她承受不起了,就用双手砸着石板,用头颅叩着墙壁,甚至化出真身,腾空跃起,又狠狠地堕落,不眠不休,不伤不止,似乎只有让自己体内的鲜血汩汩地淌在自己面前,她才会有种残忍扭曲的痛快感、以及无能为力的救赎感。
“宣儿……”
她头发杂乱,衣着脏污,依靠着墙壁,气若游丝,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着墙壁,鬓角全是鲜血。
“宣儿……”
她神经质地喃喃念着。
突然,她双眸精光乍现,站起来冲向笨重厚实、只留出碗口大小探视窗口的铁门。
“宣儿!法海、放我出去!我要找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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