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月上四更时,桓皆还是自摆花街中离去了。
自声色鼎沸处步入这夜色沉寂,他背身而走于午夜建邺城中的青石小径上,初初还有些不适应,将莺歌燕舞,靡丽喧嚣离他将行将远,拂面而来夜间清凉沉寂的南风,其中更迭处的怅然若失,大抵只有与他一道夜路缓行,长途越渡的离人魂魄才可观清。
少时,他晃晃悠悠的身影,渐渐被乌衣巷西门处高悬的灯笼点亮,身下黑影笔直地拉长,却又叫巷前的青石板路切作无数截。
那朱门高柱,青瓦白墙,即便在夜里叫黑夜蒙上了一层翳,也叫他认得清晰。
享着夜间的风,桓皆的身子仍是热得发烫,尤其是这颅脑似支着火炉,中有大火,不竭不熄。他上了石阶,立身西门前,提臂时迟疑了片刻,却最终坚实地叩下指,掷地有声。
一下,两下,三下。
又起一声布谷之音,于这旷空四野天幕低垂下分外嘹亮。
候了胆战心惊的片刻,伴着一声长长的“吱呀”声,沉沉的高门当真自里轻轻移开,且露容一人过身的一道细缝,只听里头传来一名男子压低声道:“进来罢,初梦姑娘已在偏苑那处等候多时了,快随我来。”
男子语中带着三分急迫,似初梦当真候了很久,桓皆心中戒备也稍稍因他这话卸解了一些,便跻身入内,随他一道披星戴月朝森森幽暗的府邸深处中走去。
“你是初梦姑娘的什么人?”桓皆由着府内密密植被蒸腾而出凉气一笼,倒酒醒了五六分。
“公子大可放心。小仆只是府中一名仆从,贱名不提也罢,恐污了公子之耳,初梦姑娘前时救过小仆的命,小仆知恩图报,在府中唯初梦姑娘马首是瞻。小仆为人可靠,否则此等大事,初梦姑娘亦绝对不会交托小仆来办。”
“我听你言语之中,似念过书,在府中担当何职?”桓皆借着隐约的月光,欲看清仆从的脸,但无奈此径太过幽深,未有半点筛漏而下的清辉。
“无怪乎初梦姑娘与我说,公子并非常人,如此也叫公子断出来了。小仆从前倒真念过些书,当下在前院帮着锦庭公子一道梳理门士们递上来的拜作。”
这倒是戳中了桓皆不堪回首的痛处。
他忙将话题岔开问:“你言说初梦姑娘与你说我并非常人,她如何说我的?”
“初梦姑娘极是看中公子,夸赞公子并非常人,叫我不可怠慢,不可失礼,其实小仆并不知晓公子为何人,初梦姑娘也特地嘱托了此条幽深僻静之径来走”
桓皆明白他言下之意,也便哼笑了一声,这个初梦果然心思细腻,路上差遣仆从来引路,即便由人发觉了也与她无关,又不将自己身份道与仆从之,特地选了条月黑无光的小径来行,好让仆从瞧不清他面容,万一哪日东窗事发,仆从也无从招供。
“初梦如今在府内境况如何?那谢扶瑄如何待她?”
“回公子,扶瑄公子与初梦姑娘之间小仆不甚了解,小仆通常在前院做事,主人们之事小仆也不敢打听。但偶见几回初梦姑娘在花园中以泪洗面”
这个回答倒也符合桓皆试探,倘若他样样回得详实倒显得不真实了。桓皆便问:“以泪洗面是为何?”
“小仆不知。”
“你不是与初梦姑娘私交甚好么,怎会不知?”
“不过是小仆想报初梦姑娘恩惠罢了,初梦姑娘平日未敢与小仆多有交集。”仆从压低声道,“初梦姑娘如今在府内名声不好,她自己亦是处处当心,唯恐留人话柄,今日似不得已,才来寻小仆,叫小仆帮她这个忙,初梦姑娘有所托,小仆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她名声不好?”桓皆笑笑,“那你又如何看待她?”
“小仆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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