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巳时, 燕帝方才起身。这三日一朝, 他拖成五日, 而后又从五日改成十日，到第十日起不了，干脆就不去了。

    芙蓉帐暖, 他舍不得走，亲侍在外催了又催，不得已穿衣洗漱。

    宸妃还在酣睡，青丝如墨铺散在绣枕云纹之上, 美得不可方物。昨夜劳心又劳力的，实在有些难为她了。燕帝不忍吵醒，悄然而去, 到宫外后轻声吩咐宫侍轻移紫金香炉，添上乌金炭，别让宸妃受委屈。

    宫侍哪敢，如今谁不知道宸妃娘娘盛宠难衰。他们小心翼翼将暖香炉搬至榻边，一不当心炉脚了地，咚的一下, 把人惊醒了。

    众宫侍诚惶诚恐伏地拜首，恭敬地道声“宸妃娘娘”。

    鹫儿嫣然一笑, 赤着脚踩在榻凳上。梨花木雕的凳铺着羊毛菱花织毡，雪白的, 与她的脚同色。她足趾上的几点红似梅, 沿着菱花而落。

    宸妃脚踝上系有金铃, 随着她轻缓的步子轻声作响。昨日听了半夜的铃声，眼下再闻之总有些淫、荡的意味。

    可谁敢多说半句？

    鹫儿抬起素手，宫人便识相地退下了，惟有青莲上前，利落地替她穿好里衣。里衣是丝的，轻若无物。之前在林府，那些衣衫布料已算得上是好的了，然到了这宫中，曾经的衣衫全然入不了眼了。

    青莲捧来的凤羽衫是以百鸟羽所织，蓝的是翠鸟羽，黄的是黄鹂羽，一件长衫凝了百种亮丽之色，落到微光之中变幻莫测。

    青莲见之不由赞叹：“只有娘子才衬得起这样的衣裳。”

    鹫儿对镜浅照，十分地满意。她已然落了凡尘，不再是仙了，而这如意宫随她一起，脱去冰冷素淡之色，犹如枯木缝春，忽然之间生机勃勃。

    鹫儿把手伸入玫瑰露中轻荡，拧了花汁抹在脂玉做的手背上。太监为讨她欢心，翘着兰花指说燕帝如何宠爱她，走时吩咐了什么话；见她只盯着身上的衣赏，他立见风使舵，谄媚道：“宸妃娘娘有所不知，凤羽，宫里只有两套。这第一套陛下是赐给了已经殡天的皇后娘娘，您身上的这套是宫中惟一的了。”

    “是吗？”鹫儿目光锁在锦衣花纹上，端详半晌，忽然将它脱了。

    太监不知哪里有得罪她，一时失语。

    鹫儿重换了身衣衫后方才与他说：“这么贵重的衣赏，定要好好珍藏才是。”她说话声音很轻柔，眉眼弯弯，犹如两道月牙儿。

    太监以为她说的是真话，以为她舍不得穿，唯唯喏喏地附和道：“娘娘真是有心。”

    青莲捂嘴窃笑起来，只有她才懂，鹫儿是看不上死人穿过的裙。

    鹫儿听见了，侧过头佯装愠怒地瞪她一眼。青莲敛了笑，昂首挺胸，老练地击三下掌，命道：“此处没你们事了，全都退下吧。”

    众侍闻之一一退下，偌大的内宫只留鹫儿和青莲。

    青莲翘起兰花指，学着太监模样，摇头扭捏而道：“宸妃娘娘有所不知，凤羽，宫里只有两套”

    鹫儿被她逗乐了，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宫里的规矩，宫人的言行，在她们之间不存在。她依然是她初遇时的那个人。

    鹫儿拉着青莲在金砖上旋转起舞，得意忘形。她笑着说：“没人知道我是谁，如今他们只知道我是宸妃，是皇上最宠的妃子。青莲，你是不是替我高兴呢？”

    她像是醉了，说出的话令人糊涂，不过青莲能懂她的意思。从林家养女到林暹的妾氏，再从林暹的妾氏成为仙姑云瑶，如今仙姑又成了宸妃，这一路青莲都看着、陪着。

    青莲知道她使了见不得光的手段，欺瞒了许多人，可是她一点都不讨厌，甚至喜欢那股说不清的“恶”，或许是因为她对她好；亦或许是她爱她，无法自拔地爱着，所以她的忠心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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