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国荣一段时间没有写信,犯过错的父亲该不该看信,他也不知道。最后还是父亲写来了信,问他工作,身体,还嘱咐他要听组织领导的话,服从工作分配,坚决不要讲价钱,要舍得出力,把交给自己的任何一项工作干好。贺国荣深感内疚,他知道父亲的内心是善良的健康的,犯错误并不是故意的,更不会是本质上原有的烙印。金无赤足人无完人,是人都会犯错误。那些过去的叱咤风云,身经百战的老革命家,现在还不是走上与人民为敌的道路上去了?从父亲来信的字里行间,他信父亲,他原本是善良端正的,不想犯错误的。
他给父亲回信,把申请加入团组织的事说了,暂时还没有被组织吸收,自己身上还存在有差距,但并没有回信,团支书找他谈了,鼓励了他,说是要做永远的战友……
这年回家探亲,听母亲说了,厂里来了两个人,找父亲单位调查,找县里面有关部门调查。他们走以后,单位有人透露了消息。当时就很想去见见那两个人,见着了的话,给他们解释一下,说明那点事是清楚的。只要深入一点,找到当时的组织联络员,就什么都清楚了。如果问题没有说清楚,为什么当时就让参加工作,进了土改工作队,还当了副队长,匪风上涨,又改为剿匪分队,发了枪,与敌人作斗争,反革命土匪被镇压下去以后,你爸爸还得到奖励,提拔成公安局副股长。可能他们只知道后来那一段,搞清查运动的时候,又不放过说还是有问题,也就是说历史上不怎么干净。你爸爸好生气哟,他去找组织,和领导争吵起来了,还被关了禁闭。可能是因为这个,单位才出证据说确实有问题。
母亲说:“你不会怨恨你爸爸吧。”
贺国荣说:“我怎么会?他是我爸爸。儿子怨恨父亲,算怎么回事!”
母亲说:“你这样想,我们就放心了。我和你爸爸一样想,我们一家人,就求个平淡平常,不要有非份之想,当个普通工人,干普通的事,能够养家糊口,就行,这样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去花山接孩子前,贺国荣就有打算,还是找个时机,与父亲多说些话,假若有一天,我向组织递交了申请,组织也欢迎的话……说到这方面的内容时,一定不要让父亲敏感。但要想知道父亲内心深藏的事情,不摊开来说,又怎么可以?贺国荣在纠结中带孩子陪父母过了大半天,吃两顿饭,母亲做好多菜,不停地问:“好不好吃?”贺国荣还没有把菜送进嘴,就说:“好吃好吃。”下午祝明霞赶来了,抢着在厨房收拾碗筷。有机会说话了,母亲空闲了,却要来参与活动,抱着孙子亲热,称赞他跟着爷爷学了不少东西。有一首百余字的儿歌,他竟然一字不漏地全文背了下来:
白发姥姥,癫头癫脑,一步一步,要过木桥;桥高板狭,吓得兴跳,两脚一软,突然跌倒;孩子看见,吃惊不小,赶快上桥,扶起姥姥;替她拍灰,为她拾帽,踏稳脚步,送她过桥;送她回家,然后到校,老师问他,问啥迟到;他把这事,细细报告,老师赞他,很好很好。
小远驰有声有色,背了小手,学着儿歌里面的姥姥,一颠一颠走路,忘词了,就看爷爷的嘴巴。祝明霞都跑出来,弯腰细听,听完抱着他热吻,说:“干脆不回去了,在这里让爷爷继续这样教。”
小远驰受了夸奖,骄傲起来,挺胸迈步,洋洋得意。问他要花山还是要贵山,他说要花山。他真心不想回去,在这里有的是自由自在。虽然是粮站的老旧宿舍,但是很宽敞,前院后院都是绿荫环抱,鸟雀争鸣,鸽子咕咕叫。小远驰每天和爷爷厮混,院子是操场,爷孙俩一个当马,一个当骑手,任意驰骋,威武豪迈。
贺国荣跟着儿子念儿歌,体会儿歌的蕴含,最终没有多说,没有去触摸父亲内心深处敏感的神经。
贺国荣咬嘴唇,揪衣襟,车向前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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