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杨家的色调,都是灰冷的。
我们在这里住了十几天,我从没看到什么杨家人会露出一个弧度过了头的微笑。
面子上规规矩矩,礼礼节节。
而底下,我有时候穿廊过道,耳边又能听到叫我浑身发冷的:“那丫头怀上了,拉出去卖掉”c“爬灰”c“发贷,那个家的人还不交,送进衙门打死”之类的阴暗里的低语。
杨家全部的光彩,大概只有文举叔叔一家了。
文举叔叔和他夫人的院子里,有一个小池塘,池边种着颗杨柳树。
他会哈哈大笑着抱起小孩子转圈,笑出一嘴的白牙。
也会阻止杨家人因为一点小事,就对下人发脾气,打骂c发卖丫头,说:都是一条性命,何苦!丫头也是爹生妈养的。
府里兄弟争吵,他就笑嘻嘻地过去拉架。
他没有什么架子,即使是看见一个下人的孩子难过,文举叔叔也会披着大红的袍子,滑滑稽稽地去逗他开心。
文举叔叔的夫人姓陆,和文举叔叔志同道合,十分恩爱。
陆夫人虽然身体不好,但永远是和和气气的。是真的发自心底那种和和气气。
她会抱起摔跤的小丫鬟,然后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亲亲那小姑娘的脸颊,递给小丫鬟一颗糖梅子。
他们还会和叔叔高谈阔论什么“契约”c“变法”,有时候彻夜高谈各地江河山水。
是一对人到中年,依旧可爱的多情鸳鸯鸟。
但,我住到杨家的第一天,就知道,杨家人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叔叔。
因为他们讨厌和文举叔叔一家说得上话的任何一个人。
我听见杨家的人,偷偷地都说:“杨文举疯疯癫癫了几十年,怎么还不死?”
他们不但这么说文举叔叔,还以恶毒的眼光品评陆夫人:“生不出蛋的疯母鸡。”
尤其是陆夫人身体不好,常需名贵草药将养。文举叔叔体弱,又不通俗务。
杨家人连给他们送药c茶,都经常拿次品糊弄他们。
文举叔叔他们虽然不在意,但是喝了不好的药,就时常咳嗽。
文举叔叔他们知道吗?
他们大概是知道的。
我有一回,听见他和叔叔两个人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忽然不复平时的快乐,大哭起来:“杨柳树,杨柳树,何被春风动!”
屋里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文举叔叔饱含痛苦的醉醺醺的声音响起来:“我要走走!”
陆夫人也忧郁叹息:“杨家这样,多少富贵人家也都这样,根子都要烂了。”
但是这种抱怨,也不能多说。
杨家上上下下,就好像随时驱使着耳报神,没过一会,我就能见到杨老夫人拄着拐杖,出现在文举叔叔面前,哭天壕地:“你去哪?!你去哪?!你整天没大没小,没个正经也就算了,你还想抛下这个家,你非逼死我老太婆不成?”
既骂文举叔叔,又骂陆夫人:“不会生蛋,又不会理家,连我那孙子都看不住,又不会劝着一点丈夫,整天就知道多管闲事,这样的妇人,还要你做什么?当神像还是当清客啊!”
然后就说要命文举叔叔休了陆夫人。
文举叔叔最后只能拼命磕头。用沉默的方式拒绝回应。
而陆夫人每当这种时候,就会站在门外,双目含泪,愣愣地望着池边的那株杨柳树。
大闹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僵持。而杨家老爷和老夫人,就会下令,断了杨文举夫妇的月钱供奉c医药。
最后的结果,通常是文举叔叔他们的屈服:他们暂时不再谈论那些了。
第二天,文举叔叔沉默着去听杨家男子门客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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