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赢将客请入琴室, 二人对着琴案而坐。
院中昏黑,方才亦看不清对方面目。此刻借了灯火打量, 见对面男子甚是年轻,衣冠寻常,看似不显,人却是英武卓伟, 气宇不凡,知他绝非庸碌之辈,必有来头。
只是不知为何, 观他入座之后,虽轩昂自若,但眉宇之间却隐有郁结之色, 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
出宫后的这几年,他这里来过各色的访客。学艺的,求谱的,慕名听琴的, 或是请他去宴席抚琴助兴的, 人各有态,喜怒哀乐, 便是荒诞怪异者, 也是见过的。也不敢多看,望了几眼, 便收回目光, 小心地翻开这男子方才递来的那册琴谱。
还没看谱, 他先一眼便认了出来。这琴谱所用的纸张,乃是御贡的瓷青粉笺,光致平滑,纸中极品。除了皇宫,也就只有在达官贵人的书房之中,才有可能见到这种珍贵的纸张。
徐赢又瞥了眼对面男子,见他入座之后,一语不,此刻双目亦盯着自己面前的这份琴谱,忙再看。字体秀媚,灵动流逸,有仙露明珠之气,一看,便是出自女子手笔。
徐赢再瞧一眼对面男子,心中立刻便有了自己的判断。
深更半夜,寻来一个不显身份,又怀心事的年轻男子,叫自己替他解谱。那作谱的,显然又是个出身不低的闺中女子。
这其中有何不可言的隐秘,无需多问,一目了然。
他在宫中多年,早学会了察言观色。出宫后,为谋生计,更是善于应对访者,揣摩人心,一言一辞,皆以悦人为目的。
他既断定这年轻男子和那赠谱女子皆身份非凡,这男子又似郁结心中,便先入为主,认定是为情所困,有着一段不可说的男女私情。女子赠谱,自然也和闺中相思脱不了干系——况且,从前在宫中时,他也屡闻建康高门大户里的男女阴私艳情,于此,早见惯不怪。
今夜突然来了这么一个访客,出手又如此阔绰,言其所想,投其所好,他自然心知肚明。于是凝神敛气,就着琴谱,先试奏前引。一段下来,觉曲调空灵轻清,律如清韵佩声,便停下,看向对面男子,赞道:“谱曲如同作诗,或咏物言志,或借曲诉怀。此谱显然是为倾诉心怀而作。只听前引,我便可断定,谱曲者深谙音律。如此妙音,不得多得。”
他说完,见那男子展眉一笑,神色间,似流露出对自己这话的赞许之意,愈认定了方才所想。
这男子,必定对这谱曲女子心怀恋慕。
老乐师便笑道:“此为引章,且听我再奏下去。”
他对着琴谱又奏了一节,闻音律舒和,便信口道:“此节如春光明丽,流莺花底,叮咛昵昵,当为小儿女之无邪私语。”
窗外骤然传来一阵雨敲屋檐的落雨之声。下起了夜雨。
他自己渐渐浸在曲调之中,也未多留意那男子悄然起身,立于窗畔,背向自己望着夜雨。渐觉曲调转为凝重,似有忧意,遂触景生情,叹息:“孤鸿云外鸣,夜雨阶前滴。此相思而起之忧念,闻之,犹如断肠。”
孤灯夜雨,那男子面向窗外,背影寂然。
老乐师再奏,曲调划然变为轩昂激扬,宛若勇士奔赴敌场。琴弦铮铮,不禁沉醉其中,闭目感叹:“商声寥亮,羽声苦。女娲炼石,破天惊。此段,乃寓意情比金坚,搏浪而上。有情之人,岂不为之心魂激荡,热血沸腾?”
琴声渐渐又转为初始那般清轻,但和引子相比,音律旷远,闻之,天阔地远,万壑松风,心洗流水。
老乐师彻底地沉醉在了曲境之中,指划出最后一道长长尾音,在绕梁不绝的弦鸣声中,久久闭目。
终于,长长叹了一声:“这位郎君,曲终馀情,来日方长。你且如这琴语所言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