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越来越温暖，骊山脚下的树木叶子浓密起来，盘山小径红稀绿遍，时有缤纷落英，风中浮动着似有若无的香气，山溪水淙淙作响，从小村边上流过去。

    林老汉的酒铺换了崭新的酒招子，好大一块红布，在风中轻轻舒展。将近午时，几个村汉围着白茬木桌子，正喝得高兴，吆五喝六，芸枫独自一人远远的，倚着半人高的酒瓮，莫辨悲喜的目光投向窗外，那里，一树梨花开到了尽头，雪白的瓣儿凋而不萎，风抚过，一如飞雪，飘袅而逝。

    这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啊，从来没有经历过、甚至睡梦中都没有出现——它仿佛一池止水，清得见底，却没有源、没有流，没有波澜没有涟漪，也没有游鱼与水草，就那么孤单地平静着。天上日出日落月缺月圆，世间春去秋来寒暑易替，都与它无干，与这个生命无干了……芸枫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但似乎只有这种安定平淡，甚至是贫寒与卑贱，才能打磨掉前生的记忆，色彩斑斓却痛入骨髓的记忆——白马饰金羁，联翩西北驰？不，那不是我，我已经全部忘记了，我的生命中从来没有那样的图景……

    可是为什么，这颗心只要跳着，就会隐隐作痛？！

    “哟！胡二哥！快过来坐过来坐！——嗨，丫头添酒啊！”身后有人高声嚷着，嘈杂的声音让芸枫木然回过头来。

    桌边似乎是多了一个人，芸枫走过去，在他面前加了一个碗，转身又把一坛酒放到桌上。然后慢慢的，踱回去，漠然看向窗外的阳光。

    桌上的人嘟囔了句什么，大家哄然而笑，芸枫依旧没有回头，一切喧闹嘈杂，嚣嚣俗尘悲喜，于己何干？

    一个汉子讨好的声音传过来：“胡二哥又进城了吧？看到啥好玩意了？有什么新鲜事儿没？”

    一群人应和着：“胡二哥见多识广，给咱说说啊！”

    “哎呀！——”一个装腔作势的尖锐声音：“这兵荒马乱的，有什么新鲜事啊，就是打仗、打仗！上次我不是跟你们说，咱们秦王去打洛阳了吗？”

    芸枫微微合了合眼睛，慢慢扭过头，收拾柜里的青瓷碗。

    众人附和的声音：“是啊是啊！他打败了郑国皇帝没有？”

    “哎呀！——”听得出那个声音在摇头晃脑：“你是不知道啊！”

    “咋啦？！”

    “本来呢，洛阳城都快打下来了，可是突然出事了啊！你们知道夏国皇帝吗？叫……叫什么豆的！他带了一百万大军，去帮郑国皇帝打秦王了！”

    芸枫一下子回过头去。

    几个村汉很吃惊：“啊？！这可怎么是好啊！”

    “别慌别慌！”胡二哥的声音骄傲得很，仿佛在叙述自己的壮举：“谁能打得过咱们秦王！他在虎牢关啊，带着几千个人，把一百万大军全都打败了！把那个豆皇帝也给抓起来了！”

    芸枫手一抖，青瓷碗掉到柜子上。众人都忙着啧啧赞叹，没有一个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

    深夜，天静，月华初开。

    风息了，山间的春夜有一丝丝凉意，空气中依旧泛着花草的淡淡香气，在冷冷月光之下，突然有了一种清冽的感觉。

    窗户开着，新糊的窗纸白而厚实。芸枫站在窗前，仰头看外面的月亮，清辉洒在她身上，身影修长而消瘦。

    突然门帘被掀开，轻轻的脚步声响在身后。

    芸枫没有转身，只是慢慢低下头去。

    果然是林婆婆：“夜深啦！”

    “嗯……”芸枫轻轻点着头。

    两人都沉默着，半晌，听到林婆婆长长叹了一口气：“姑娘是该走了吧？……”

    芸枫一下子转回身来，看向林婆婆，眼神里带着惊疑、哀婉、犹豫，种种情绪复杂地糅在这双如水剪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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