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华即将老去,很多屈辱都将失去意义。
老景的确是觉得自己有点儿老了,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在农村,这个年岁意味着可以做爷爷了,意味着儿子们即将篡权了,而他现在仅仅是个副局长。真有意思,自己以前是副警长,后来当了副队长,现在是副局长,他老景不应该姓老,应该姓副。谁都知道这个副局长只是干活的,干活依然还要看别人的眼色。副局长总有很多不顺心的事,因为他是副局长。这几年老景抓贼的欲望几乎快要消失殆尽了。只有老四海能让他兴奋起来。唉最让老景感到屈辱的就是老四海,这是个富有传奇色彩的骗子,这个同祖同宗却一点儿也不争气的东西,居然两次从自己手里逃脱出去。现在倒好,不仅没抓住骗子,这个骗子居然还明目张胆地在自己面前晃悠。如果不是担心方惠的病没人出钱的话,他早把老四海按住了。屈辱啊,但在屈辱面前老景还是低头了。好在他心里清楚,老四海为人太骄傲了。所以他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视线,他要和自己斗一斗,而且他更不会弃方惠母女于不顾。
当他们决定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入秋以后的事了。拉登刚刚完成轰炸世贸大楼的壮举,全世界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纽约和阿富汗。老景便趁这个机会约老四海见面,地点是东长安街的一条长椅。有几件事老景必须,甚至是警告,要不老四海这小子说不定就会反了天。
长安街附近找个停车位比登天也不易,老景决定开车到大北窑,然后坐地铁,一口气就到了。
地铁口永远是黑洞洞的,像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老景在王府井站钻出地铁,刚从地铁口钻出来时精神颇有些恍惚,他很久没有留心关注过身边的这座城市了。放眼望去,一切事物都陌生得有些恐怖,这地方是长安街吗是中国吗或者说它在地球上吗在老景的印象中,地球是一个圆骨隆冬的,覆盖着绿色植被的大皮球,而这地方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任何地球的特征来。他面前横亘着一片片红色的、咖啡色的,绿色的,兰色的、白色的、金银色的巨大堡垒。它们横铺在半空里。它们霸道地遮盖了太阳和绝大部分天空,而它们本身也成为天空的一部分。
成群的玩具般的金属笼子,在铁青色的混凝土板材上横冲直撞着,笼子前顶着双空荡荡的眼睛,眼神中尽是迷幻般的空洞。突然笼子们在一束红光的号召下紧急停住了,然后便排列得整齐划一,似乎是出击前匍匐的狮群,又如听命于骨头的万只狼狗。整个视线中只有几棵绿色植物,它们孤独无靠地点缀着万千荒芜,点缀着无限的浑浊,点缀着外星的风景。纤细的树干下则是镂空的铁板,铁板下是死硬死硬的水泥块儿,据说那就是传说这的石头。是啊,这地方的确不应该是地球,它是科幻电影中的某个外星场所,或者魔幻小说中的鬼国魔窟。在这一刻,老景的心完全凉透了,这不是他想象中的世界,这是个群魔乱舞的斗兽场,而自己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出现呢
老景是警察,警察的基本素质之一便是去做事而不要琢磨事,更不能浮想连翩。今天他算是犯了大忌。老景拼命要把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而面前的一切却并不允许。它们是如此真实,真实得要把人压碎,然后碾成粉末,然后抛洒在空气里,然后你就成了雨,霉雨酸雨垃圾雨
老四海远远走过来,微笑着坐到长椅上,然后十分友好地向老景招手。
老景浑身的邪劲总算找到了发泄口,他几步便跨了上去,手指在老四海眼前晃悠着。“听说你找了个做假证的你还敢用我的名义你以为你有了合法证件你就可以有恃无恐了,做梦。我早晚得把你小子抓起来绳之以法,我亲自抓。”
老四海舒舒服服地仰在椅子里,半闭着眼说:“我是不是跪在地上求过你呀求你别抓我,求你放过我的身子和灵魂,我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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