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水执灯下目色转沉,接着说道:“下官后来想明白了,大人最初愿意收下官这个学生,是想让学生做一把刀,一把在明处的刀。”
水执缓慢道:“你一直都很聪明。”
扶摇道:“现在是出刀的时候了。”
水执紧盯她双目,冷漠道:“你谬判了。”
扶摇目中有坚定之色:“我相信大人。”
“我为六部之先,弹劾奚北望——”
“天下复套志士皆以为大人乃国之罪人。”扶摇夺过他的话头,雪白面颊上目若点漆,眸光决然而笃定。
“不管天下人如何看,我相信大人。”
我相信大人。
秋风秋雨飒飒着声,墙边老树秋叶婆娑,枯得发黑的叶子混着雨水落下来,打着沉重而缓慢的旋儿。
不管天下人如何看,我相信大人。
少女的声音并不高,沉沉静静的,像涧底清流流过卵石。然而在这簌簌风雨声中,却奇迹般的清晰,一字一字敲在听者心头。
连年序我都来信质问的时候,她说,她相信他。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停滞,又结成奇异的气旋。
良久,水执道:“你知道后果。”
扶摇抿着唇,轻笑了起来:“下官当初在天牢中,问江默生为什么取这个名字。他说他爹觉得,少说话的人活得长。清流时常说一句话,叫‘宁为鸣死,不为默生’。但这些清流不知道,在当今这个世道,‘默生’比‘鸣死’,其实更需要非同寻常的勇气。大人有胆量‘默生’,下官又怎会畏惧‘鸣死’?”
水执眉棱阴影之下的一双深邃眼眸愈发的沉暗,面庞如峻峭山岩,被飘摇的风灯隔着雨丝投下闪烁光影。
他未动,是风动。又或者,风未动,仁者心动。
扶摇仍是笑道:“更何况,下官未必会死。”
“去岁科考之后,有一个落第举子,从大人您年轻时所著诗文中挑出些诸如‘丈夫贵礧砢,何堪曳尾混泥浊’之类的辞句来,写了一篇讨伐大人的檄文,极尽嘲讽鄙薄之能事。结果就因这一篇文,那个落第举子在文坛中一举成名,如今连清流聚会都邀请他参加,竟是落第胜及第了。”
“照说,一个落第举人对三品朝官口诛笔伐,当真是犯了大事儿。可偏偏我朝,这恰是许多沽名钓誉的文人搏出位的一大手段。您若是设法打压他,不但自己愈发臭名昭著,反而恰遂了他们的心意。这些自诩清流的儒生大多视名节高过性命,毕生所求,名垂青史。所以如严阁老,如大人您,一般也懒得去搭理这些人。”
“下官区区一个九品观政,想来严阁老也不屑于下手罢?大人既然有意让下官立清名,那么下官就沽名钓誉一回又如何?”
扶摇见水执仍是沉默不决,笑转嫣然,斜眸诮问道:“大人养刀不用,莫非是舍不得下官孤身犯险?”
她这一笑,又回到了一年前永定山上那般大胆调戏的意味。
水执眼色骤然一变,却品得出她话语中激将的意图。他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执伞前行,冷肃道:
“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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