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你决定了?”蓝小姐的一双杏核眼睁得大大的,音调也高了许多。他听出来,这一次蓝小姐讲的是真心话。只是,他今天实在没有精神对付“真话”,便催着蓝小姐给他拿酒、叫菜,好把这段真话混过去。
但蓝小姐却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脱身,她回卧室拿出一封信和几份地产文件给他说:“菲律宾虽然很热,但毕竟是太平世界,咱们买个小小的烟草种植园,好好过咱们的小日子。”
信是菲律宾的一个华侨写来的,内容挺肉麻。两个月前,这家伙经人介绍结识了蓝小姐,对她倾慕得不得了,回去后不断地写信来,邀蓝小姐前往菲律宾。不想,蓝小姐从此却入了心,一门心思要离开本地出国生活,便想拉着他一起去。为此蓝小姐曾对他说:“这些年我多少也攒了点钱,到那边饿不着咱俩……”
这件事最初他只当蓝小姐是一时心热,但谈得久了,方知她当真动了迁居的念头。然而他知道,蓝小姐是本地最出色的交际花,不用卖身投靠,只须替她那些有钱有势的朋友相互拉拢关系,为四处找门路发国难财的家伙提供帮助,她就能得到大笔的收入,怎么会突然想到要移民去南洋呢?他不明白,便问蓝小姐,她却总是闪烁其辞,逼问得紧了,她便幽幽地说:“男人哪,人家心里有多苦你们哪能知道?人家身上背着多少事你又怎能知道?”
他知道,这段话的前一句是常态,也是交际花摆脱纠缠过甚的仰慕者的手段,但后一句话却非同寻常,因为交际花榨取“老斗”的冤钱时,通常总是说“身上背着多少债”,而不是“背着多少事”。战争期间,租界里来历不明的人太多了,他与蓝小姐只相识半年,也没对她认真调查过,无从判断她自己讲述的身世是否是她真实的来历,所以,即便他有意与蓝小姐“私奔”,也必须得弄清楚她的底细才好。不过他心中清楚得很,就算是蓝小姐的身世清白,他也根本无权和任何人“私奔”,因为上级领导安排他在英租界工作,他即使私自挪到相邻的法租界也是在犯错误。
2
远远望见冯九思走进交通饭店,杨炳新摘下呢帽抹了一把满头的汗水。方才大街上很清净,洋车夫脱掉棉袍放在车厢里,拉着冯九思跑得很快,但杨炳新却不能抱着棉袍拿着呢帽,只穿短衣裳跟在洋车后边猛跑,否则很可能会被看街的巡捕拦下盘查。同时他也感觉到,冯九思必定是故意难为他,给他喝的那杯苦东西此时已经开始在他没食的肚子里闹了起来,让他心头砰砰直跳,头上身上冒起了虚汗。这家伙对革命同志没有感情,他心中恨道。
临来之前上级领导交代得清清楚楚,说冯九思还在限制使用当中,你必须得谨慎行事。但领导也没说冯九思根本不可信任,需要他跟踪调查。
不过,他自己却认为,虽然领导办事讲证据,但冯九思这样的滑头却不是寻常证据可以拿得住的。他的义弟“狸猫”,那是个多么英俊潇洒,聪明能干的同志,把性命都肯交给他,他也同样肯把性命交给义弟,只因为冯九思这个混蛋事后在起爆器上做了手脚,这才误导上级,让他们相信是义弟犯下了错误。同时他也知道,义弟“狸猫”向来是个办事精细,心灵手巧的好同志,执行过多次爆炸任务,经验丰富,不可能会出现这种笨拙的错误。不幸的是,自从“吉田事件”之后,他这可怜的义弟就给毁了,未婚妻也弃他而去,不出一个月,他终于支持不住,在执行任务时选择了与敌人同归于尽。这可都是冯九思害的,这个混蛋弄虚作假,伪造证据,栽赃陷害,小资产阶级不值得信任,结果逼得他义弟活不下去了。
头上的汗又落下去一些,他抹了抹,这才走进交通饭店,对管事的说要找冯九思冯先生。管事的厌恶地扫了一眼他这身衣服,将嘴撇到耳根上说:“蓝小姐能让你这种人进她的屋?”他又问是几号房,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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