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其实早就不再是当初的那个青年了,青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董迢非武墓不盗的规则他是知道的,青年如何知道董迢非武墓不盗呢?
一方面,江湖有所传闻,不过江湖之事,亦真亦假,你可以信,但是不能全信;你可以不信,但是不能全不信。青年为什么是知道,而不是相信呢?这就是另一方面——青年是董迢的朋友。
那天傍晚,绿蚁垆边暖,北风江上寒。青年与董迢对坐,同叹世事无常。董迢突然就说自己要金盆洗手,青年忙问为何。董迢悠悠地说:“世事难料,今人只望今朝月,今月也曾照古人,像我,盗了不少习武之人的坟墓,保不准什么时候自己的墓就被别人盗了。”
“董兄,别想那么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来来,干了这杯酒吧,且乐生前一杯酒,何妨身后千载名”青年拿起酒杯,笑吟吟地劝着自己最亲爱的董迢兄,对自己掏心掏肺的董迢兄。
“好一句‘且乐生前一杯酒,何妨身后千载名’!!!愚兄我阅墓无数,也算是明白了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就冲贤弟这句话,愚兄当浮三大白!!!”董迢拿起一坛酒,拍开泥封,大口大口地灌着自己就像要透支自己这辈子要喝的酒一样。
“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董迢边喝边说,将自己内心所感皆说与自己的贤弟,比亲兄弟还亲兄弟的贤弟。自己双手沾满了污秽,却希望自己贤弟一直洁白如玉下去。陌上人如玉,贤弟世无双。董迢总是如此想道。
董迢要封剑江湖,已经是江湖上不是传闻的传闻。江湖虽险恶,却也不乏见机的君子,知命的达人,能够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功成身退,成为一段佳话。
功名利禄,董迢看淡了,董迢如何才看不淡——董迢是江湖上没人不承认的第一。然而真正让董迢产生退隐的并不是董迢看淡了一切,而是,一座孤坟。
江左一株千里草,发丘千坟仍未饱。董迢,人称发丘中郎将。发丘中郎将是一种职业,发者,挖也,丘者,土之隆起也。发丘中郎将,说白了,就是盗墓的。发丘中郎将有许多,但是,如果你说发丘中郎将,大家都会觉得是董迢。有人曾这样说董迢——“所过隳突,无骸不露”。
阅墓无数的董迢为何独独对那片孤坟感兴趣呢?正因为董迢是阅墓无数,董迢才知道那片墓弥足珍贵。就像从良的妓女总是显得有点对爱情忠贞不二一样。这片孤坟是个优质男,吸引着董迢这个妓女从良了。
董迢深深地被这片墓主人强大的气场所折服。这片孤坟不依山,不傍水,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墓。这墓在一片沙漠之中,很大的一片沙漠:平沙莽莽黄入天,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
看到这片孤坟,董迢的耳边仿佛有一个人在告诉自己: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时常鬼哭,天阴则闻。
董迢的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多少人明白想法:盗玩了这个墓,就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望窗外云卷云舒。江湖信美,终非吾土,何日是归年?可是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明白上天给予的每一份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董迢很欣赏自己的这位贤弟,自己的贤弟自信,然而并没有自满;谦虚,而不妄自菲薄;专心致志,却不走火入魔;江湖漂沦憔悴依旧,仍然少年意气风发
所以,董迢想要带自己这位贤弟归隐山水之间——待二人白发渔樵,笑看秋月春风,放歌于江渚之上,歌曰——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自己亲爱的贤弟只是笑吟吟的。笑起来眼总是眯着,就像是一个黝黑黝黑的洞,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董迢要金盆洗手了,不知道是谁放出了这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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