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雪停后,周三晚上雪又下了起来。
在这个如此憔悴如此疲倦如此寒冷的夜晚,崔雪莉只是一个灰尘和俗世里的谋生者,被生存无端追杀得狼烟滚滚,遍体鳞伤,五内俱焚,恍惚痴狂。
可当她突然变成了一个静静的听雪者,由谋生者成为听雪者,是雪塑造的,一瞬间,改变了身份。将寒冷凝聚得这么小,这么柔软,这么娇嫩,弱不禁风的雪,下起来了。在无边无际的北国土地上,雪如此密集均匀而来,就像瀑布一样倾泻,就像一个人无声的大哭,就像死了爹娘一样悲恸,就像漫天的冤屈,就像一千万个神话中出现的场景。肆无忌惮,千军万马,奔腾直下。
哦,这雪,已经难有这样的邂逅了,崔雪莉用一本书和床头和被子的组合来镇住这突来的打击。一个听雪者,她的内心几快翻腾。故意强装镇定,来掩饰自己的慌张,仿佛等待恋人初来,深夜叩门。一个聆听者,面对着广袤雪原的深窎和迷乱。
雪使天地失去了色彩——虽然是森冷赤贫c衣衫褴褛的冬日色彩,失去了河流和沟壑c村庄和池塘。雪还使天地失去了所有的道路,但风雪中的夜归人找到了它。
“风雪夜归人。”这五个字,是茫茫古典诗歌中最为深邃的一句,你无论怎样都解不了其中那份美妙奇特的意境。真是千里万里,千世万世,它穷尽了无数的话语和思想,让世界上所有的表达都黯然失色,味同嚼蜡。
因为还有风雪中夜归的人,崔雪莉将分外安静。她的命运,就像此刻的自己,赶在大雪封堵路口前回到了温暖安全的地方。虽然窗外一片混沌,黑夜变本加厉,让冬天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对有些人,雪不是好东西,像诅咒和鞭笞,像轮番的欺侮。
静静的雪夜。可以喘一口气了。一窗之隔,可雪落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坐拥一床棉被,一个床头,一本书。雪下得这样大,有点猝不及防。雪如此之多,太过奢侈了,太过奢侈了!不能这样,让惊喜来得太猛,排山倒海,让人还没有完全的准备。天空太干净,就像天地深处的盐海,与自己的生活隔得太远。
雪的到来胜过传说,就像是从遥远旷野里流窜而来的一群巨兽,抖落着满身蓬松的毛。太突然了,雪总是很突然,又如此地与她平日经受的生活不同,它的闯入,会让心里一个趔趄,一阵绞痛。
北国土地上这种漫无边际的雪,终于把世界碾平了。但它不是廉价的安慰。虽然充斥着假象,应当相信它这夜半辛苦而来的真诚,是全身心的。看,天空非常明亮,深不可测的田野也很明亮,仿佛是拂晓,雪是有光的。所有野外生存的小动物都似乎开始出动了,都在跃跃欲试,欢呼这样时刻的到来,都在暗暗地攥劲儿愣喜。挺住,意味着一切。不能让世界沉沦,梦也几乎快冻僵。需要白银一样的雪安抚自己在冬天没有尽头的无助。
生活没有平等的时候,尤其在此刻。还有哪些人没有归来,还散落在雪夜的迷茫和欺凌中?一头落下的雪,是他们奔波的见证。
将大片大片的雪隔绝在门外的时候,有温暖在身,倾听世界在一瞬间变化的奇迹,这样的遭遇可说是千载难逢。有聆听雪在竹叶上发出声音的。崔雪莉今夜努力让耳朵飞得很远,让它进入平原的深处,在沟壑和湖面上去捕捉雪的声音。
是的,如果进一步,“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还有明天从梦中醒来撞到这样喜庆安静c雍容华贵的早晨,眼睛被晴雪所洗,鸟群欢唱。这是后一步的事。重要的是她手捧着一本书,在灯下,向雪夜的深处致意。
在雪向更远的原野上推进的时候,村庄把多少梦境壅进更肥厚更暖和的空间,雪像刮刀刮走了天地间的屈辱,空气格外清新。在越来越干瘦的田园c河流和湖泊上,雪是它们最好的脂肪。
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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