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头顶,道人抬头望,上方只有暗青色的混沌迷雾。但是刚才他已经想通了木头相击的声音是什么,现在再次听到,他更加肯定除了那样东西绝没有其它可能。
那是木头骰子撞击棋盘的声音。而眼前的景象,其实,是一盘双陆棋。
三十个僧道是棋子,随着骰子的点数前进。然而不知为何,骰子不在视线之内。道人按捺住自己的惊疑,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看来自己所处的大堂,是一个双陆的世界。
周问鹤忽然想起,那两个公差死的时候,桌上就摆着一盘双陆棋,难道眼前这局棋,跟公差的死有关?他仔细端详僧道,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这盘棋应该早就结束了。好几个僧道都已经进过宫,但是进宫之后,他们又退了出来。这显然不是为了决出胜负,只是永无止尽地在棋盘上游荡,这是一局永远不会结束的棋。
接着周问鹤又发现,有一个道士并没有随着骰子的滚落向前。道人再三回忆,他好像刚才并没有看到那个人。
这是一个衣衫破旧的老道士,腰际挂着一把秃毛浮沉。他佝偻着身体,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壁而站,像是在低头接受训斥,又像是期望借着弯腰含胸不被别人看见,那道士周围的空间很模糊,像是走入了一张沁水的画卷中一样,泛着捉摸不定的氤氲。
“野狐禅师!”
周问鹤轻叫了一声,那人没有反应。道人扶着墙,艰难地来到那人身边。
“禅师?”
野狐禅师的身体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过头,道人看到了他那张枯瘦干瘪的脸,和塌陷下去成为两个黑洞的眼窝。
“献祭被打断了吗?”他的声音浑浊而低沉,像是从深寒的水底传来。
“被打断了,你成功了!”
野狐禅师没有露出喜悦的神情,相反,他脸上满是悲哀。从他已经腐朽的腔子里传出类似于哽咽的声音:“代价竟然这么大”然后,他又把那张僵木的老脸转向墙壁,发出了一种机械的呜呜声。听起来没有感情,也没有思想,像是一个人正用绵长的气息一阵一阵地吹着海螺,悠远而贫乏的呜咽声在暗青色的大堂里回荡,让人想起荒草间无家可归的游魂。
周问鹤眼见野狐禅师越哭越伤心,全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不禁焦急起来。他伸手抓住了禅师的肩膀摇了又摇:“大师,告诉我!谁给沈推子手上画的那个刺青!”
野狐禅师慢慢止住抽泣,他转头望向那个描眉的女人:“他”
周问鹤顺着野狐禅师的视线看过去,这时歌声更响亮了,矫揉造作中充满了喜悦与高昂的兴致。“不对,这不是女人的歌声,”周问鹤忽然惊觉,“这是一个男人掐着嗓子在唱。”
他眼下的位置距离那女人已不远,他可以清楚看见那个人了,干瘦的面容,毛糙的眉毛,被胭脂盖住的胡渣子,还有那扭捏的表情。
那人画好了眉,站起来整理了一下纱罗衫,扭着腰肢消失在大堂的另一头。周问鹤感到心中嫌恶又一次升腾起来。鬼和尚说,袁坤六对老店中的人彻底绝望,他终于知道了原因。
三年前谢渊说他看到一个女人,然后无漏僧说当时店里并没有这样一个女人。是的,确实没有,他当时看到的,不是女人。
他看到的是店老板。
就算没有大赟,这个孤立于荒野间的中古客栈内也早已充满了罪行与秘密,他就像是荒野上了一个脓疮,将看不见的流毒集中在一处。道人忽然想起他师父说过的话,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带着道德的面具来粉饰体面,面具之下的蝇营狗苟,各自都不必说明,只是有些人,面具之下的本真垮塌得尤其厉害,揭开粉饰的锦被,里面只剩下败泥腐土,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可以堕落到什么程度。
道人暗自度,心在激荡中久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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