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娃跪在老拳的身旁。

    雨水很纯净。老拳本已沾满了一身的黑灰，此刻已经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它被造出来的时候就很干净，现在走的时候依然很干净。

    坚固的外壳没有一丝划痕，它倒在那里，就像一尊精致的雕像。

    但夏娃记得，它本该是有“生命”的。

    那天下午，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怪胎，在自己的脚下大叫着要打败自己，并要取代自己的地位——作为“神”的发言人的地位。

    那一次，夏娃一拳就打断了它一条手臂。

    不过三天，它又来了——带着一条新的机械臂。

    这一次，它接了夏娃两拳：因此它断掉了两条手臂，连新带旧统统被劈下来扔进了河里。

    “这里竟然还有比大哥还疯的”这是夏娃当时唯一的想法。

    而这个“疯子”依然没有收手。从前到后它一共来过八十七次，它也的确进步了八十七个档次。但它依旧输了八十七回。

    夏娃自己甚至也有些诧异，自己竟然没把它彻底毁掉扔进熔炉里，反而放它回去，等着它下次继续来给自己找麻烦。

    夏娃本是为神的意志而生，也只为神的意志而活，将来也必然为神的意志而死。他从不做多余的事，从不问多余的话。

    “执行命令以外的行为，都毫无意义。”

    但和老拳的比试从来就不在指令的范围中。

    每当他与老拳站在烈日下，相互挥出各自的一拳时，他总会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以机械的思维无法完全解释的感觉。

    但他觉得自己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

    最开始他将这个麻烦不断的问题机械视作敌人之一，但当一拳挥出时，这敌人的概念却突然模糊了。那一瞬间他也不知对方究竟是敌还是友。

    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夏娃在来的路上已经做好决定，这一次就让他赢一回。

    或许只有这样，自己才可能从不同的结果中得到合理解释。这是他在造航天工具时留下的实验经验：“没有变量，就没有结论。”

    但事实就在他眼前，他再也不可能得到这一实验的结论了。

    他开始不自主的伸出自己的手，在老拳的身边挖起坑来。

    坑越挖越大，夏娃的身体也仿佛越来越空。直到老拳整个身体足够被容纳进这个坑。

    夏娃把土盖上，随即倒在一边。他的身上沾满了泥，即使雨越下越大也无法把他的表面冲洗干净。里面亦然。

    自己此刻到底在想什么？他竟然不知道。

    若是把老拳视作给自己添乱的敌人，自己该高兴才对。

    若是把它当做朋友又为什么要把它作为朋友？它并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帮助，相反只是一次又一次和自己打起来。

    数据是混乱的，无数指令指向的结果都为空。

    这或许是“悲伤”。

    雨势逐渐减弱c停息。露水从叶片上轻轻滑落，雨后初晴的世界一片清新。

    唯有夏娃仍在泥泞中。

    （二）

    五位神依旧坐在原处。

    难以衡量的距离c难以记录的时间，构成他们从家园一路漂泊而来的旅程。

    往昔家园尚在时，正如往昔人类尚在时。直到一束从宇宙彼端而来的光，将他们的家园摧毁得分毫不剩。

    只剩下他们五个，与一艘船。

    科技c文明诞生需要千年，毁灭却只需一瞬。

    无穷无尽的漂泊中，他们像海洋上抱着一块木板c拼命求生的落难水手。

    时间毫无意义，从冷冻仓中再度醒来，身边依旧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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