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下了。
这留下的代价很大——
不单是煊赫一品大员连贬六等、更不止于半生苦心经营坍塌一空。往后士林中再提及他陈禹年,只怕学子们都得啐上一口,大骂他只贪慕荣华,文人风骨尽折,忝为天下士子之首。
那几年,陈禹年过得真的很难很难。
哪怕,他曾是一朝首辅。
曾是再大的风浪也压不倒的首辅。
昔日门生散尽,往日车马繁华换做门可罗雀。
就那时候,唯一还傻愣愣地尊他敬他、暗暗替他打抱不平的,只有他记都记不清的章润之。
其实章润之至今不懂,老师为何竟宁肯赔上名节,也要去做那样的决定。
他是不懂。
但他就是坚信、先生绝不是为名利折腰之人。
读书人将气节风骨看得比命还重要,一代首辅连这些都能舍了,那些蝇头小利又岂能缚得住他一身傲骨?
也是奇了。
无数旁观者迷。
偏生局中人却清醒。
章润之那时候虽是意气用事,但他又不傻,何尝不知道此举无异于自断前途?
但他还是做了。
做了、就没有后悔一说。
起先几年,在六部熬资历时,日子的确不好过。
但是撑到陛下登基,昏黑日子终于给撕开了一道裂口。
重回翰林院、一步步做到掌院学士,章润之只觉得恍惚做梦似的。
陈老大人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在区区六品修撰之位上,一待就是十年。旁人不知道,章润之却明白,老先生绝不是随遇而安准备老死翰林院。
陈禹年权倾朝野时,他还尚未得官身。
但,不代表,他不清楚这一代阁臣的雷霆手腕。
翰林院掌院学士,多少人眼红?
能从太子、谨王、楚王派系中抢来此职,几乎等同于虎口夺食!
但陈老大人就是做到了。
从那时候起,章润之便明白了。
老先生为了一朝起复,韬光养晦于翰林院,十年之久。
他在等。
等新帝大权在握、等朝局牢不可破、等谢太傅和当年的权臣们,因为垂老年迈或形形色色虚实因由,情愿或不情愿地渐渐退出朝局。
再不情愿,终也不过一声叹息。
一朝天子一朝臣。
*
章学士现在,浑身上下俱是冷汗。
他强压住剧烈颤抖的身子,带着满眼掩不住的惶恐,抬头,嘴唇抖索,就问了一句话:
“李大人他、他是陛下的人?”
老者冷冷眯眼,笑了声。
“还不傻。”
他手中的狼毫笔一顿,顿时在宣纸上戳出一团墨。
层层晕开的浓墨,像是茧缚缠丝般的未来,曾经清晰轮廓,却忽在此刻,莫测未明。
章学士心中飞快闪过一个念想。
被他极快的抓住。
然后他愣了愣,有些艰难地抬头,重重呼出一口气。
“是他?”
这个他,说的是谁,不傻的人都心知肚明。
陈禹年却只略一皱眉,压下沉暗目光,直接将话题岔了开来,“别掰扯这些没用的,我今儿劝你最后一遍,替楚王办过的事,也就罢了,不该动的心思从今往后都给我收起来。”
章学士攥紧了手,“可是”
“没得商量。”
陈禹年斩钉截铁,茶盏磕在桌上,当啷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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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大概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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