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在开始落去。虽说水深的洼地里,人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拉筏子(注2),才把高粱秸子弄到了家。但人们总算是抢着把大田收割了上来,一年总算是有了个头儿。看着可可怜怜的几个高粱头子晾在了场上,离装仓入囤不远了,庄稼人的心也多少踏实了些,总比颗粒不收强吧?转眼,天也就凉了,白露要到了。
铁柱和石柱哥俩到西堼去捋草籽,捋了半小口袋儿。哥俩又到堼上挖了好多艳粉(注3),一边吃着一边往回走。走着走着,铁柱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头戴礼帽c身穿黑缎子裤褂c白袜黑尖口呢子鞋的人,骑着个庄稼地儿很少见的德国蓝牌28大架洋车子(土语,指“自行车“)朝他们这边来了。在那个年月能有如此打扮的人不是官面就是土匪,一般百姓在路上遇到都是远远地躲开,怕惹祸上身。虽说铁柱早就是庄里面不怕事敢担事的小伙儿,经蓟县那场变故,看到了生与死,胆识就更大了,但妈常叨咕的“不怕事儿找人,就怕人找事儿”他是牢记在心上的。况且不惹事儿,让大人省心,是正事。所以一见这人这个来路,就赶忙拉了拉石柱,哥俩就下了道,耙(bà,土语,指“踩着泥水走路”)着泥水顺着庄稼地里的小道回了家。
来的是什么人?
他姓唐,大号挺响亮,叫唐帅武,可是人送的外号就不怎么地了——唐溜子,是王铁匠庄正西五c六里地张道各庄的,是附近出了名的唠叨梆子。
说起这小子,十里八村不知道他的少,骂他的多。这货,小时耍钱闹鬼,大了吃喝嫖赌。据说近几年城里有了“白面馆”,就又粘上了“白面儿”。这一抽,不要紧,没几天就把一个本来还算殷实的家全给败祸没了,父母也被活活气死。前些年,他的大姐出门子到了王铁匠庄的老马家。姐夫俩是老实憨厚的庄稼人。前年他到姐夫家借钱,没借给他,翻了脸,拿起院子中的石头就把姐夫家最值钱的家当做饭的锅给凿了。从此,也就断了道,再也不上王铁匠庄来了。
今天这小子不知何故又来了,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等着吧,没好事。
这小子里了歪斜地骑着车,直奔他姐姐家。她姐姐家在庄子最西头道北。这时,他姐姐正在院子里“勿食勿食”地轰着要到晾着红高粱c灯笼棵子籽和榆树皮的席头子上捡食的小鸡子。
唐溜子一骗腿下了车,用前轱辘撞开了那侧歪着的秫秸排子,大摇大摆,就进了院。
他姐夫马得富姑母俩是村里面出了名的窝囊膪,胆小怕事,八脚踹不出个屁来。他姐一见大门口突然站着一个穿着不凡的老爷儿们,也不言声(nián sheng)儿,就闯进来,直奔了她,心里害了怕,也没敢多看,赶紧低下头,往寨子(大洼地里穷人家没有院墙,只是用秫秸杆把院子圈起来。这秫秸杆圈成的圈就叫寨子)边躲。
“姐,干啥活嗫?”
他姐吓得也没听清他喊的是什么,站在那里就“突突”地筛开了糠,连手里面拿着的地笤帚也跟着一个劲的抖,眼看就要掉在了地上。
“姐,是我,是帅武”,唐溜子边说边凑到了他姐的身边,“你真是白活了,大白天的又没闹老抢儿,这么大个人咧,看把你吓的。”一边说着,就一边扶住了马唐氏的胳膊。
这时,他姐才敢瞪着还有些惊恐的俩眼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大兄弟呀!我当时谁嗫,可吓坏我咧!”他姐稳了稳心定了定神,见是他,想不理但又没那个胆量,就只好硬强着挤出了一丝笑,故作亲切地答着话。“吃了没?冷不冷?累不累?”天上一脚地上一脚,东一榔头西一杠子,故作亲切地问候着。可是心里却琢磨开了,“这小子好几年不登门咧,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冷不丁又冒上来,干啥来咧?准没啥好事!“
“姐,你也是孩子都多大的人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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