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空荡起来。
雍正有命,先行抄家,年府家财俱入官,其后凡年羹尧父兄族中任官之人,都革职查办,嫡亲子孙流放充军。
半路上,手底下人来给张廷玉报信儿,说了年府那边的事情,他也只是一摆手。
意料之中的事情罢了。
可仔细想想,当年的年遐龄,他父亲张英,都是康熙爷手底下能臣干吏,如今他们的儿子,也各有风光时候。
至于此时此刻,张英的儿子,端着圣旨,要赐死年遐龄的儿子。
阴暗的刑部大牢,张廷玉已经来过许多次,他轻车熟路。
周道新已经不在了,前些年犯了疾,索性挂印辞官走了。李光地一过世,李家也有些扶不起来,虽则有张廷玉帮着照看,可没个能人,终究撑不起一个家族。那李臻儿原是个高门大户出身,这许多年时间过去,也早没了当年的气性儿,也跟着周道新走了,这夫妻俩的日子似乎不如他与顾怀袖那样和顺,却也少许多波澜。
如今站在这里,张廷玉就想起许多往事。
他在这里,杀过很多很多人,有的是罪有应得,有的是含冤而死。
“张大人?”
随性的侍卫见张廷玉端着圣旨在牢门口停下了,有些奇怪。
然而张廷玉没有立刻回他,只看着牢门,想了许久,才重新抬步进去。
一进去,便暗了下来。
冬日里的囚牢,毕竟湿寒,年羹尧早年外放四川,那地方湿气重,他已染了些风湿,后青海会同十四爷允禵作战,又伤过腿,正值当时暴雨,泥泞之中行军,也没个军中的好大夫,从此以后就得了毛病,即便是归京养了几年,也没养好。
如今在牢里,风湿一时犯了起来,年羹尧拢着眉,却轻蔑笑了一声。
外头传来脚步声,人很多,渐渐近了。
这声音年羹尧很熟悉,他听过无数次……
只是这一回,坐在牢房里等的人,变成了他自个儿。
世事弄人。
轻含着嘲讽,抬眼一看时,年羹尧眼底的笑意,却逐渐消减了下去:“……还当是谁来送年某最后一程,原是张老先生……衡臣兄,多日不见了。”
红宝石顶子、仙鹤祥云纹补服,张廷玉叫人开了牢门,在前面站定。
年羹尧乃是张廷玉同科,在科举场上这关系很要紧,可如今境况……
“亮工兄……”
“哈哈哈,如今听着这一声‘亮工’,到底还是觉得亲切。”
年羹尧竟然笑出了声来,仿佛见着天底下的荒谬事情了。
“也不必宣什么圣旨了,你张廷玉若没这个本事,连来宣纸的资格都没有。”
听了这话,张廷玉终究是一转头,对自己身旁人道:“我与年大人有同科之谊,虽他是个罪人,却还是依着万岁爷的意思,给他留最后的体面吧。一会儿你们再过来便是。”
众人不疑有他,更知张廷玉乃是一等一有名的“抄家专业户”,没有一个出来质疑,便都退下了。
于是,这一处地方只有这两个康熙三十九年庚辰科殿试金榜进士。
那牢门开着,年羹尧也跑不出去。
束缚着他的,不是脚链,也不是枷锁,而是皇权。
他看着张廷玉走进来,竟然是一声长叹:“我年羹尧英雄一世,实则从不喜你张衡臣的作风,阴毒小人,跟你那婆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刁钻毒辣,再没有你们夫妻俩不能做的。比如……”
“什么?”
张廷玉一眯眼,手里还抬着圣旨呢。
年羹尧道:“比如弑君。”
那一刹,张廷玉嗤笑:“年大人做梦呢,杀头之罪,张廷玉担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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