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朝的时候, 果不其然有人提到了郭镛的奏折。不过, 其他人尚未来得及发表意见, 谢迁就已经出列朗声道:“启禀陛下,关于此事, 臣谢迁以为当以暂缓为宜。”眼角余光瞥见有些原本无动于衷的言官忽然精神一振,他不慌不忙地将剩下的话说完。
“以陛下的聪敏神武,臣认为, 此事定然并非陛下的本意。尽管广纳妃嫔符合六宫之制,但三年守制期尚未过,如今先帝的茂陵还在修建之中,陛下的丧父之痛尚未平复,又怎么可能有心情想这些呢?”
“所以,进这封奏折的人,一定怀着谄谀之心,竟是丝毫不为陛下着想, 更不顾及陛下的心情与国朝的礼制。就算用皇嗣延绵作为理由, 臣也以为没有甚么道理。陛下春秋正盛,如旭日初升,血气未定,皇嗣天降必定是迟早的事, 完全不必为此而担忧。”
“更何况,如今中宫正位, 阴阳调和, 其余妃嫔的采选暂缓应当也无妨。等到一年之后祥禫之时, 茂陵也已经修建妥当,再考虑此事也不迟。陛下的德行犹如白璧无瑕,绝不能因谄谀之辈的私心而玷污。臣也常读中庸九经,里头说,身为臣子应当劝谏君王去谗远色。如今陛下刚登基不久,正是亲贤修德的时候,臣恳请陛下远离那些佞幸之臣,远离他们看似为陛下着想的谗言,避免他们诱惑圣心。”
闻言,朱祐樘满脸感触,颔首叹道:“还是谢爱卿了解朕,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出了朕的想法。朕少年登基,每日处理政务尚且忙不过来,从未想过甚么采选宫妃之事。更何况,于朕而言,父皇驾崩就如昨天的事一般,悲痛与哀伤实在是难以平复。在这种时候,朕实在是没有心情听甚么当以子嗣为要——”
“不过,子嗣确实是要事。”皇帝陛下沉默片刻,长长一叹,“太皇太后年纪大了,难免更关注这些。也罢,此事便交给礼部会同六部以及翰林院等一同商议。若是商议出了甚么章程,你们再报给朕知晓。”
既然皇帝陛下已有口谕,某些蠢蠢欲动的言官们便失去了跳出来和谢迁唱反调的机会。但事后仔细想想,他们反倒要庆幸自己并未一时冲动。毕竟,谢迁给出的理由是“孝”,这可谓是最不容动摇的德行之本。若是谁多言,他只需从为先帝尽孝的角度来反驳,对方便只能一败涂地。
都说谢迁擅“侃侃”,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他们仍是低估了谢迁的战斗力。在礼部领头的商议活动中,他竟是道出了更令人无从辩驳的理由:“诸公,陛下如今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这样的年纪,若是不正心、不正行,一旦移了性情,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了。陛下当年尚是太子的时候,我便有幸成为他的讲官之一。于我而言,我宁可陛下永远只对朝政感兴趣,也不愿陛下只对宫妃以及僧道之事感兴趣。”
群臣无不一凛,大家都是聪明人,一听就知道他所暗示的究竟是谁。说得极端些,只对宫妃以及僧道之事感兴趣的,不正是先帝么?若是陛下移了性情,演变为先帝那样的脾性——他们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难道煎熬了二十几年还不够么?!还须得再等二十几年,国朝才能等到希望?!
不成!这绝对不成!!
有先帝已经够了,有万贵妃就已经够了!他们想要一位中兴之君,想要一位对前朝的兴趣远远超过后宫的明君!后宫放这么多嫔妃做什么?那不是生生地诱惑陛下吗?在这样的年纪,又有几个少年能拒绝姹紫嫣红带来的诱惑呢?
想起先帝与万贵妃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六部尚书无不觉得脊背一寒,不禁面面相觑。与成化时期相比,如今的朝堂才是他们能够大展身手的地方,如今的皇帝陛下才是他们想象当中的君王。身为臣子,他们怎么能不尽心尽力地辅佐君王成为明君,反而给未来的明君提供另一条充满了诱惑的歧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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