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
弘历端坐在御前,一动不动,脸上说不清是怎样的神情,淡然寡漠却又仿佛疲倦,一双眸子此时却是漆黑一片,仿佛无底的深渊,叫人觉得深不可测。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只听得那自鸣钟敲了十下方回了丝思绪,见吴书來仍是跪在案前便说:“去传素依。”
吴书來如蒙大赦忙应了声却步而退。
暖阁中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弘历的目光缓缓地下移落在那案子上的绢帕上,素水的帕子只在一角勾了兰草,上面是一排清秀雅丽的小篆: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晏几道的鹧鹄天,却沒有写完,下一句是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他盯着那绢帕上的墨字,暗沉一片的眸子深处渐渐翻出火红的光芒來,那光芒逐渐放大,那样炽热浓郁似乎要将那帕子焚烧殆尽,帕子旁是一角残破的信笺,似乎是被火燃后的一角,只露出几个残字:世间安得双全法……信笺旁是一方小巧的和田玉佩,质地细腻做工精良,上面是福至心灵的图案,他见过那玉佩,雍正九年顾谚昭塞外行围猎到黑熊,先帝便将那玉佩赏赐给了顾谚昭。
望着那光华流转的玉佩只觉得心底深处竟翻滚出苦涩來,那样的苦不堪言只觉连呼吸也刺痛起來,他缓缓地伸手拨开那玉佩,似是要将那信笺拿起,迟疑了许久却终究沒有拿起,心中只是冰冷,冷彻心扉,也痛彻心扉,这信被那宫女情急之下扔进了火炉中,只余下只言片字,可仅这寥寥几字却已然叫他生出惊痛,他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许是上苍也是怜悯他的,不忍叫他看到她对另一个人的惦念,假若这信笺真是完好如初他便果真有勇气去打开吗。
他不知道,他自认为这一生从未惧怕过任何事,可这信笺绢帕摆在他面前他却仍旧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只是刹那间恍然如梦初醒,这信笺即便是完好如初被他看了又如何。不过徒增笑柄罢了,他早知如此,早知她心中的良人并非他,早知她对他不过假意承欢,却仍旧由着自己深陷在她如水的目光中,从何时开始,他身为帝皇的尊严竟由得她如此践踏。他对她那样好,他以为她终究是有所动容的,却原來是他自欺欺人,她心里从來都沒有他,从來都沒有……
目光中闪过一丝狠戾,手指紧紧抓住那绢帕,骨骼分明的指节隐隐发白……
素依急匆匆地随着吴书來的脚步而行,寒风凛冽刺骨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已然是亥时将过,她本已睡了却见吴书來传话说皇帝要见自己,心中只是疑虑,她本以为皇帝今儿要宿在咸福宫的,况且又到了这时辰,何至于深更半夜一定要见她。
养心殿的西暖阁,吴书來一路引她进來,到皇帝跟前行了个礼:“万岁爷,素依來了。”
素依心中疑惑更甚,她方才进來之时屋子外面也只寥寥几个宫人,而暖阁里更是一个侍奉御前的人都沒有,弘历端坐在御前,眼睑低垂,面无表情,素依微微抬眸瞧了一眼,只觉得气氛凝滞,只听弘历的声音响起:“你出去。”却是一丝温度也无,叫人分不清喜怒。素依心中咯噔一下,愈发不安起來。见吴书來应声出了暖阁,可弘历却仍旧只是坐在 御前一动不动,心中更觉惴惴不安起來。
“素依……”似乎过了许久,寂静的暖阁中忽然响起一声轻唤。
素依闻声抬头向弘历望去,却见弘历的目光并未放在她身上,而是落在那案子上的绢帕上,素依心中微微一顿,低声道:“奴才在。”
“素依,你觉得朕待你如何。”弘历忽然抬头望着她,问。
素依怔怔地望着他,他唇角上扬,是在笑着的,可眼睛里却殊无笑意,一双漆黑的眸子暗沉一片,素依心中一跳,咬唇道:“万岁爷待奴才自然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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