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对自己家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令赵鼎既是惶恐,又是感动,也就不再掩饰内心的苦楚,说:“王先生有所不知,微臣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初到松江,微臣就遍访了本地豪富之家,动员他们捐粮赈灾或自设粥厂义救乡里,惜乎应者寥寥。以官府的名义向米行借贷,特意声明加盖松江知府衙门的印章,一俟朝廷赈粮运到,即刻如数奉还,我松江府同知田有禄田大人接连跑了三五天,也只借到一千石粮,只够一天发赈之用。十万灾民嗷嗷待哺,发赈救灾刻不容缓,微臣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这两年里国家鼓励商贸货殖,微臣家中的生意也日渐兴盛,两万石粮、两万两银子凑一凑,还能拿得出来。微臣也知道,这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勉强可救一时之急而已。一俟皇上驾幸南都,微臣即刻请旨面圣,直陈民生之苦,以皇上之天心仁厚,势必会亲自过问为我松江调粮一事,浩荡天恩降于松江,十万灾民断不致有冻饿之苦。为防万一,微臣擅自削减了灾民赈粮标准,又贴出告示,限期半月令各大米行借贷粮食。这两条,无论哪一条都触犯了国家律令,是以微臣终日寝食难安,夜不成寐……”
朱厚叹道:“难怪我见你外放松江不到两月,竟憔悴至斯,真是辛苦你了!”
赵鼎再度躬身施礼:“身奉皇命,敢言辛劳。”
朱厚把手虚虚一按:“不必如此多礼,且请安心坐着说话。”
赵鼎坐定之后,朱厚又说:“其实,我倒觉得,你松江府富甲天下,比之苏杭二州也不遑多让。治下豪富之家比比皆是,巨商大贾不胜枚举,若能把他们的力量都调动起来,大概也不必你要用自己的银子救朝廷的难。”
赵鼎苦笑道:“微臣也知道,朝廷发赈施粥,只够灾民眼前度命,要渡过难关,还得借贷粮食,赶插秧苗,借的粮食今年定然还不了,至多只能还一半,分两到三年还,才能恢复生气。可江南各地例行都是放青苗,百姓哪里敢去借那种阎王债?”
朱厚问道:“何谓放青苗?”
赵鼎刚要回答,朱厚又摆了摆手,阻止了他,说:“太岳已看完了议案,他曾在昆山任过知县,是直接管百姓的官,可惜时间不长就被调回到了京城。我来考考他,看他知不知道民生之苦。”
张居正知道这是皇上有意要缓和气氛,让从未有幸造膝密陈的赵鼎轻松下来,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也不敢故作谦虚,答道:“所谓放青苗,乃是每年春耕前青黄不接之时,百姓困于生计,不得不告贷于大户。斯时粮价高腾,大户以粮折银贷给百姓,月息少则两分,多则三分,从播种到秋收大约半年时间,还债时本息合计,少说也翻了一倍。而此时秋熟,粮价大跌,百姓又得卖粮还银,卖出两三石才能抵所借的一石。若是当年还不清,利上加利,以致卖田卖屋卖儿女,还要吃官司受毒刑,直至破产流亡或被逼投河上吊。这种债一旦负上,则永无出头之日,是以百姓称之为阎王债。”
朱厚不由得生气了:“国朝律法有明文规定,取息不过三分,不许计收复利,去年朝廷下了那么大的气力整顿当铺,又不顾官场士林非议,设立官当,就是为了明正法纪,解民困顿。为何还有这种阎王债?”
张居正苦笑道:“回王先生,聂夷中《伤田家诗》有云‘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偏照逃亡屋。’天下事从来两难,遇到天灾或是家中剧变,百姓也没有法子,只好饮鸩止渴……”
朱厚冷冷地说:“你这话说的不对!百姓没有法子,难道官府也不管?你在昆山任知县,也是放任治下百姓遭受劣绅奸商高利贷的盘剥?”
张居正忙说:“微臣任职昆山期间,凡有百姓状告至衙门的,都依律裁断,还百姓一个公道。但绝大多数的百姓受大户人家的盘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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