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人与人之间的道理了。他觉得他愈在穷困中,患难中,生活愈切实,那时心情可喜。一旦境况好些,可以拿钱上街买东西,虽然还不是富,确不是穷,因为他手里确是有钱了,有点像赌徒,以用完了为能事,于是买了许多东西了。手上拿了东西心里确是非常之贫穷的,人生在世不觉得生老病死苦,有何意义呢?这不完全是以人生为可留恋吗?不正是贪着吗?要说为得待客人,那要如英国的一位牧师的话,要贫而无告者,夜里无处投宿,你便应该好好招待他,做他的栖身之所,令他知道世上有同情心,但不是款待他的意思了。于是湛晓玮这样叹息,一个人对于俗务不可以太经手了,经手便有染着,便不免贪。孔子曰,“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话确是说得有意思,使得湛晓玮感激欲位,自己生平总是忙于鄙事,确是因为贱,战前在北平当教员的时候也总是自己上街买菜,替太太做老妈子。君子确是不必做这些事,并不是故意把这些事让给别人做,这些事自然不落到君子头上了。释迦牟尼做皇太子就没有这些事做。佛教所说的“福报”是很有意义的。湛晓玮命定要做这些小人之事,远不如释迦牟尼一出家便出家的。(附注,出家是为得懂道理,并不是贪得一个东西;不出家也是懂道理,而最难离开贪的习惯。)这还是民国己卯腊月二十九日大早的话,那时天正下着大雪,湛晓玮从上桥铺提了买来的鱼,归途中这样发生感慨了。我们还不妨把他在土桥铺买东西的情形追记下来,因为湛晓玮一生也只此一度,以前买过白糖,这回又在土桥铺“办年”了。黄梅县年尾上街买东西谓之“办年”。湛晓玮于腊月二十八日从县城回龙锡桥,经过土桥铺时,看见土桥铺街上摆了许多大鱼卖,回来告诉太太道:“土桥铺街上同太平时县城里一样,有许多卖鱼的,有许多大鱼。”
“有白鱼么?”
“有。”
湛晓玮说着便活现着许多白鱼,这些鱼虽然不在水里,湛晓玮一向作小说的丰富的想象便是水了。
“正月里我们应该请这里几位本家吃饭,他们都是晚辈,特意请他们来他们恐不肯来,他们一定来拜年,我们先把菜预备着,他们来拜年就留他们吃饭。乡下有什么吃的?土桥铺有鱼卖,最好,就是鱼肉两样,鱼又买两样,买大白鱼做一大钵鱼圆,鲤鱼总一定是有的,买大鲤鱼煮一个全鱼装一钵,另外一钵肉,一钵狮子头,共四个菜。”
龙锡桥有一家卖肉的,肉已经于腊月二十六日买回来了,合了“二十六,买年肉”的谚,故湛晓玮太太只考虑着买鱼的事。连忙又道:“明天要还是下雪,你怎么去呢?”
说着望着外面的大雪,人情的温暖与恩爱何以“自然”完全不能同意呢?而湛晓玮明天一定要去办年的,因为办年就只有明天一天了,后天三十日照例街上没有卖东西的了。就不说请客要办莱的话,家里两个小孩子,好容易盼到今年平安在乡下过年,能不买点东西么?而湛晓玮今天刚从城里回来,走了三十五里的长途,明天又要冒雪到土桥铺去么?湛晓玮大约因为走得乏了,他的豪放性格果然暂时束之高阁,懒懒地答道:“明天再说罢,——明天也许晴了。”
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湛晓玮太太还说了这句不完全的话:“现在盐贵,很少有人做豆腐乳,……”
湛晓玮知道太太是要做豆腐乳。太平时,盐贱,乡下人过年都是做豆腐乳的,故谚云:“二十五,打豆腐。”二十五,即腊月二十五日。今年腊月二十五做了豆腐乳,可以供明年一年的甚至多年的不时之需。湛晓玮太太想做豆腐乳,而话不便出口,不便出口之故有二,一是盐贵,从前做豆腐乳是俭,现在则是奢;二,假使明日大雪呢,要做豆腐乳岂不等于吩咐湛晓玮冒着雪出门么?然而湛晓玮心知其意,湛晓玮之为人心知其意便放心不下,他便非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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