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晓玮也确是不念旧恶。他向他问黄豆的价钱,比平时当然要高好些,因为黄豆是孔垅的土产,孔垅是敌区,运输不易。但还不是一个压迫性的价目,因为湛晓玮不久便忘记了。若盐涨到五角一斤,则湛晓玮感得压迫,故记得清清楚楚了。湛晓玮买了五斤盐,也在此家店里买的。你买五斤盐,显得你很阔气,你买五升黄豆又显得你不阔气了,那么你家只做半案豆腐。湛晓玮看得出商人面上的表情了。湛晓玮自己解释道:“我家人口少,有半窠豆腐就够了。”
湛晓玮这一解释时,自己觉得自己很可笑,自己在商人面前不能够“人不知而不愠”了,怕人家说他家贫了。
“先生从前在北京住得很久,现在到乡下来,委屈委屈。”
湛晓玮心想,他到土桥铺一共不知有几回,大约有五六回,第一回买白糖,最后一回是昨天从城里转头,再加之进城去那天的经过,已是明明白白三回了,中间有两三次来探听敌人打游击的消息,从什么时候起这位掌柜的已经注意莫须有先生呢?说起湛晓玮,本来乡人没有不知道的,未见其人罢了,其人在门前经过,有识者俟其人经过之后便街谈巷议了。商人印象最深,这位掌柜的更有一块银洋的印象,他还记得是一块“相洋”,即“袁世凯”,他贪了湛晓玮的便宜收进来了。“袁世凯”在这个商家里,据说可以汗牛充栋了,而他收的湛晓玮的一块,因湛晓玮之故,单独地留一个印象了。他今天对于湛晓玮改变态度,简直有点故意解释前嫌。而湛晓玮看不出他说话的诚意,微微一笑置之。赶快数钱,付他五斤盐五升黄豆的价值,以为赶快走出他的门槛了。而其时来了一位和尚买东西,和尚买蜡烛。湛晓玮偷地看了一眼。蜡烛不是拿给莫须有先生看,而湛晓玮喜欢看这个东西,故湛晓玮之看是偷偷地看了一眼。然而湛晓玮自以为非礼勿视。他看了这蜡烛一眼,他是怎样的爱故乡,爱国,爱历史,而且爱儿童生活呵!因为他喜欢中国的蜡烛,他喜欢除夕之夜高高地点起蜡烛,几时把他小小的心灵引得非常之高,真是陶渊明说的,“即事如已高,何必升华嵩!”现在一切只待鸡鸣了,而鸡鸣就是红日了,今夜是一张漆黑的纸,画得人通宵不寐灯烛辉煌了。这和尚是五祖寺的和尚,他买的是一斤重的一枝,买了十枝。湛晓玮不问价目,他把一斤重的一枝买一枝。这一斤重一枝的红蜡拿在手上可以书以伟大二字,一夜的时间无论如何燃烧不完,湛晓玮小时家中所燃的是十二两一枝的罢了。湛晓玮要给他家两个小孩以自己之为小孩之喜悦,他无意中买得这一枝蜡烛了。他感激这铺家不尽。他索性把他所带来的钱都在这铺家用完好了,他叫他把黄豆与盐的账目划开,因为已经给了钱,另外再算账,看一起买了多少东西,要付多少钱了。买的是瓜子,糕点,木耳,黄花,香蕈之类。瓜子一项是湛晓玮太太吩咐买的。惟香蕈一项最贵,因为是江西福建来的,战时交通阻滞。而付了香蕈价值之后湛晓玮忽然记得他忘了一件大事,即是还要买鱼!而钱已不够用了。于是又把香蕈退了不买。湛晓玮说这话时面红耳赤:“我还要买鱼,钱不够,香蕈不买可以罢?”
“可以,可以。”
其人动作敏捷,态度从容,把湛晓玮买去的香蕈又收回来,又打了一下算盘,退钱给湛晓玮了。湛晓玮这时感得没有钱便不能若无事然了,有时不能不在一个商人面前望洋向若而叹了,你看他是多么的不暇计较若无事然呢?而且他连忙替你解决困难,因为有一卖柴的卖了柴走进他家买盐,他向卖柴的说道:“你替这位先生把东西带去,——湛晓玮,他同你走一条路,他替你把东西带去。”
“我还要买鱼。”
湛晓玮连忙说。
“我没有工夫。”
卖柴的连忙说。
“不耽误你,你先走,你只带这个篮子,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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