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人多嘴众了，这真叫湛晓玮太太欢喜。于是拿东西出来分，每人兜着花生，兜着糖粑，另外还兜着云片糕，兜着龙酥饼，这是三个小儿未曾得见的。但不见□儿来，湛晓玮太太问道：“□儿怎么没有来呢？”

    □儿的爸爸从外面屋子里答道：“他怕人，他不来。”

    说这话时，仿佛人生真有不足处。

    “这是□儿的，龙子替我拿给他。”

    龙子拿着便走了，弟与妹也便走了，□儿虽然没有来也拿了一份儿走了，同时又只有□儿的爸爸坐在那里最是心安理得了。此地人情，或者是各地人情亦未可知，小孩子得了人家给的东西，必要赶快拿回家去给妈妈看，授者希望如此，受者小孩子的妈妈亦希望如此，简直是翘首而企望之，一方面是怕人情失落了，即湛晓玮太太亦如此，一方面是看看“我的小孩子到底得了一点什么？”此事可谓完全不以小孩子为主，湛晓玮常常为小孩子抱不平，因为小孩子总应该首先是吃东西，何以拿回去给妈妈看呢？而奇怪，小孩子都不要吃，直到见了妈妈之后才要吃了。大概小孩子是见了妈妈才要吃的。以前是视觉，见了妈妈才是食觉。

    照例，新年拜年，当主母的，只受小孩子的拜，不受成年人的拜，故当主母的亦不见成年人拜者的面。家族之间情形则略有不同，主母受拜，即是主母出来见面，无可无不可。今天莫须有先生之家情形更不同，若湛晓玮太太不出来，则几个庄家汉对着湛晓玮的庄严面孔必无所措手足了，结果大家坐的时间是不会久的。故小儿们的赏赐发出去之后，湛晓玮太太便从里屋里喊出口号道：“你们三位拜年客都不要走了！”

    三位拜年客都连忙回答道：“二奶奶，拜年！”

    “‘到屋就是年’，——你们都不要走了，我拿茶给你们喝。”

    谚云，“到屋就是年”，意思是说到屋就等于拜年，不必真个的要拜也。湛晓玮太太尚在里屋忙于拿茶他们喝。拿出来乃是四个碟子，一碟花生，一碟瓜子，一碟酥糖，一碟龙酥饼。这些东西都非湛晓玮太太亲手拿不可，因为小孩年幼，不能帮着作事，湛晓玮是拜年客的主要的对象，今天当然不便帮着作事了。三位拜年客，都被庄严面孔的湛晓玮陪着坐着，湛晓玮太太一出里屋的门，一齐便都站起身，一齐说道：“二奶奶，拜年！”

    “不拜不拜，礼是个意思，‘到屋就是年’，——你们看我手上拿着东西，怎么受你们的拜呢？”

    是的，三个庄家汉就都看一看那手上拿着东西，四个碟子，四个碟子里的什么一眼都看清楚了，连忙便不用得再看了。天下的事情都没有假的，难怪读书人家高贵，难怪旁人都敬重吾家湛晓玮，这四个碟子里装的东西不是真的吗？这个反乱年岁哪里有呢？其实他们的本意是说一个碟子，这个碟子里的酥糖。

    接着一人倒一杯茶，也是生平第一次喝这一杯热茶了。茶真是热得好。湛晓玮从旁窃笑，中国的农人一方面是勤苦，另一方面因勤苦之故也非常之懒散，或许是病态，因为他们比湛晓玮斯文人还喜欢喝茶了。湛晓玮只喝开水。他们贪喝茶正如贪吃烟。

    “请，你们请，随意请。”

    湛晓玮太太坐在一旁请他们请。湛晓玮太太今天是一年最闲的日子，凡属主母，都以正月初一初二初三三天为最闲的日子，这三天虽然拜年忙，有客来，有的客要留吃饭，然而佳肴美味尽其所有都于去年年底预备好了，饭也于去年年底煮熟了，共吃三天，谓之“吃剩饭”。吃剩饭者，预兆仓禀实有吃有剩也。湛晓玮颇喜欢这个风俗，等于替农村社会的主母放三天假。

    “这个酥糖是白糖做的，是垅坪来的，是垅坪的一个学生从莫须有先生读书送湛晓玮的，黄梅县现在没有得买，有的都是假的，不甜，因为白糖贵，就是太平时候也是垅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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