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慌慌之中，顾二姐还残余一点点理智，不敢跑回没有男丁撑门户的家里，笔直向着族长顾六家飞奔过去。

    周七再不肯矜持，对聂婆子怒喝道：“还不去追？”

    聂婆子要赚肥肥的一笔谢媒钱，周七还许了这次立契约的中人钱也让她赚，浑身都是气力，略一提裙脚，无比利落地追着顾二姐跑进村里。

    周七从容下船系缆绳，那画舫竟也停下，船上管事是张维的侄儿，笑问周七：“需等你多久？”

    赶紧拱手致意，周七故意提高了嗓门，笑吟吟回答道：“提亲么，终究多走几趟才体面。今日只是说定，不消多久。我少则一顿饭时间c最多个把时辰便回。周七纵有泼天的胆子，也不敢耽误天师府的船去三清山啊！”

    “天师府的船？怪道这般鲜亮！”埠头洗衣的村妇乱糟糟惊呼。

    连拉纤的苦力们，脸上都带出些光彩来：“可不就是天师府的船！不然五月毒日头，我才不肯答应来拉纤！”

    莫怪乡民还没见到跟天师相关的人，见天师府的一只空船都这般激动，实在是对于皇明的芸芸众生来说，天师府的地位实在是太高高在上。

    别的不说，就说本朝开国之祖洪武皇帝，当年才混到吴王时，给张家写封信，用的抬头就是“吴王书致玄坛教主四十二代天师张正常”，充满了交好意味；朱皇帝登基才三个月，就降旨“授张正常正一教主嗣汉四十二代天师护国阐祖通诚崇道弘德大真人”，任命张家每一代天师“永掌道教事”，还掏钱修建天师府——有明一代，七次朝廷拨款维修与扩建天师府。

    张天师家的历史，可以远追号称“成仙飞升”的祖师张道陵，他当年修道时，曾在贵溪龙虎山炼丹，建了“天师草堂”。汉朝末年，第四天师张盛在遗址上建“传录坛”，唐朝皇帝赐匾额“真仙观”，宋真宗圣旨改名“上清观”。到了宋徽宗时，升格为“上清正一宫”。到元世祖忽必烈时，又册封第36代传人张宗演为“嗣汉天师”，加封道观为“大上清正一万寿宫”，来强调自东汉始，代代相袭，道脉悠长。

    表面看，张家在明朝得到的赐封貌似不够显赫，但只要知道张家每一代天师的正妻都是国公府嫡女，连续弦都要侯府千金才有资格，就可以想见天师府的真正地位之一斑。

    如今的天师府，在皇帝与朝廷眼中，是道教正一派的祖庭与管天下道教事务的办公机构，但在小民眼中，就是真正的天上神仙府，如假包换的仙宫。大书法家董其昌在嘉靖年间题字“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正是最准确的描述。

    周七居然有缘为天师府的船引路，人家都透露船是从龙虎山上清宫派来c去本县三清观办事的，这是何等的体面，又能借到何等的势力？

    妇人们一片啧啧羡慕声，以及对周七的恭喜声中，他得意洋洋随意团团一拱手，踏上去村庄的小路。

    顾家虽然是贫寒乡村小族，但顾二姐是受过教导的，绝不会直接冲进族长家。才进院门便拐进灶间，去寻族长之妻，打了个招呼：“六伯母，那个航船周七来了，我”

    顾六婶是明白人，立刻点头：“你阿父弟弟都在府城没回，是该你六伯出面。聂里正做客呢，我端茶进去，正好顺便说一声你来了。”

    倒也没问二姐的意见，就直接找族长顾陆去了——虽说初嫁由父再嫁由己，应该以顾二姐的意见为主。但顾六婶哪里会不懂二姐想甚么呢？

    顾陆家的堂屋里，聂里正声音宏亮，滔滔不绝强调：“这县里乡镇，哪个敢得罪王书办？这王书办该管的可是刑科，得罪了他，只怕只能落得个囫囵尸首！”

    请来陪客的顾大伯最怕官，诺诺赔笑，连声道：“是，是。当年若非里正斡旋，连阿九他父盖的新屋，也断不能留作顾家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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