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里正仍大声道：“当初顾九那可不是泥砖房，是一整院子上好的瓦顶杉木房！当初村里，哪个不羡慕这一等殷实人家？顾九小时候何等人物，若不是县里蒋书办不肯通融，偏佥派了顾九做粮长，他必得日日催科得罪人且不说，只皇粮起运到金陵，赔补沿途路费c耗费欠粮，啧啧——当年他父也是几十亩良田，如今还剩下些甚么？”

    族长顾陆到底见得世面多了，听里正这话锋不对，也不好太不兜揽，只好捡着没要紧的意思应和几句，道：“阿九田地卖尽，也是万不得已，家里精穷实在没活路，才眼一闭，索性仗着手艺水性，去北边走漕船。一去许多年，堂客也折在北方，只带回来一儿一女可怜。”

    聂里正怒道：“个个卖了地就都逃走，县里催科半点不肯少，我上吊去啊？”

    顾大伯再不敢接话茬，只喃喃劝喝水。

    见顾陆死活不接茬，就是懒得问今天里正来做啥，房间里尴尬地沉默会儿。三个老家伙正彼此看得无聊，顾六婶端热茶进来换原先冷掉的，齐齐松一口气，都端茶来喝。

    顾六婶走到顾陆身边，悄声道：“二姐气喘吁吁跑了来，说周七带着天师府的船，就停在我们埠头，还带着媒婆。”

    顾陆眉头拧紧了：“你可看清，来的到底是媒婆，还是卖婆？”

    顾六婶摇头：“我又没去埠头亲自瞧，二姐也不懂这些个。只听方才看热闹回来的儿媳妇说，聂婆子今日穿新衣c簪花钗的，当是显摆媒婆行当才对。”

    没等两夫妻商量出个甚么来，院子外面响起尖锐的笑声，聂婆子扬声喊“顾族长在家么”，也不等人延请，自己就登堂入室。见到里正也在座，笑眯眯蹲了个福，自己坐了下首，又自己开口道：“恭喜族长！大喜事临门，周七来求娶你们顾家二姐，这对儿也都是苦命人，一个丧妻个守寡，还都没儿没女的，两下里凑做一堆过日子，岂不是和和美美？正好里正也在，婚书都能就便写了，再不怕耽误！”

    里屋，听到聂婆子喜气洋洋的话语，顾二姐直觉寒意上心头，惊得一哆嗦。

    堂上众人都在想这些话的真伪。

    聂婆子见神情多有不信，喘口气还待再说，这一丝话缝儿之际，顾陆身后服侍的长子顾全爽朗发声问道：“周七何时丧妻的？他家与这里不过一九水路，竟从未听说办丧事，倒是奇了。”

    聂婆子不悦道：“老婆子好好儿上门说亲，阿全你只追问人家丧事，晦气晦气！”

    顾陆冷冷给儿子站台道：“往日只听说周七要典买我顾家二姐。我一族虽人穷地少，也是要脸的，寡妇不肯典卖去做人家续香火的外门女人，我顾家必得给二姐撑腰。猛然听见周七是来求亲，并非典买，这实在不是小事，我儿将来也是要做族长的，岂可不追问明白？”

    事关金主周七，聂婆子不敢乱编，顿时嘿然，便一个两个眼神，去瞧里正。

    寂静中，只听见周七爽朗笑声，他快步进堂屋，没有空座位也不介意，只环着作揖，解释道：“顾全兄弟到底是见过世面的，问得有道理。我堂客生病已久，昨夜时运不济一下子没了，今日天光才搭棚子，报丧也不来这边村子，不知晓也是有的。”

    顾陆满脸不屑：自己老婆昨晚咽气，下午就忙忙带着媒婆来求娶，只当顾家上下几十条汉子都是死人？

    脸色是这么摆出来，可一想到儿子顾全净身回村，若想要东山再起第一就是要借钱，周七是各村彼此周转钱财“起会”的线人，哪里敢得罪？硬气话到嘴边，也就怂了。

    ——乡村起会有彼此互助的性质，利息平均只五分。若是到商铺或大户借贷，没有两倍的利，绝不可能借出钱来。

    倒是顾全不依不饶，追问道：“周七你这话就说得奇了，婆娘死了不好生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