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五年春。

    五月二十五日，午后。

    乌蓬快船自东向西顺流而下，轻快掠过五月底的初夏田野。信江两岸，有时是鱼鳞般随地形开垦的梯田，偶尔是绵延成片的稻田，都有碧青的稻穗低垂，还没有转为成熟的金黄色，已经令人期待那金灿灿的华美丰收景象。水田漠漠c烟树袅袅，偶尔一只白鹭翩然飞过。

    顾桐忍不住直接站在船舷边，目不转睛看着两岸风景变幻，或是农家屋前桑麻c屋后大株栀子花，遥遥风送来清香；或是极目远处，浓淡不同的隐约青山宛然天生一副水墨画，秀美难言。

    顾全与他并肩而立，低声问道：“我们的船，真的直放贵溪上清镇么？”

    知道堂哥真正担忧的是天师府门槛天高，尔等鱼唇的凡人没资格去敲门，顾桐笑道：“莫担心，原本在济云观约好了，与二公子同去梧州的，莫非全哥不记得了？”

    顾全当然记得，但想到船要停泊在人人仰望如天上神仙的张家码头，要递帖子进张天师家门，虽然求见的是二公子，还是莫名紧张。又不知该怎么表达紧张，只傻瞪着两边稻田。

    玉山到贵溪要不了一天水路，自然不会雇太大的船。

    顾二姐跟所有女人一样不喜欢晒太阳，坐在船篷的荫凉里，低头纳着鞋底。

    方南素来不掺和顾桐的任何话题，且北人不擅长坐船，也就懒得试炼小小甲板怎么站立，索性抱着刀鞘，跟二姐坐了个斜对面，闭目养神。

    李柏却站在顾桐身后，望着天边山峰起伏浓淡的黛影，听见顾桐安慰堂哥的话，笑道：“那日张公子约顾案首，吾也是听见的。”

    顾全叹气：“我也知晓此事，只是万一门子不知，岂不是也麻烦得紧？”

    宰相家人七品官，哪有这么好说话？

    顾全考虑的也是事实：“我等没一个穿戴绫罗的，雇的船也说不上光鲜。听说天师府临水只十几丈，见我等坐这样的船，多半不肯信张二公子有约，可怎么好？”

    顾桐刚要安慰顾全“已经事先送信了，阿厚知道我们今天到，会安排人引路”，已经被方南的嗤笑抢先：“新出炉的案首递帖子，天师府眼睛生得再高，顶多不开门，决计不会乱棍打出，操心甚么？”

    正在专注缝纫的顾二姐听见这句话，不由心花怒放，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沉默北方大汉更有眼光的人，下意识抬头对方南一笑。

    军户长大的方南，认识的大婶大妈都是爽气风格，从没见过这么秀气温婉的江南小妇人。被这么感激一笑，方南却如同被马蜂蜇，差点一哆嗦，赶紧重做又闭眼养神状。脸却有些微微热起来。

    这时候，船两岸的景致又换了一番景象，江流渐渐愈发宽阔，两岸连绵的山色从翠绿一片改成大片大片红石，山体多都是丹霞色的整块大石，峰顶或褶皱处有些风吹来的泥土，便丛生几株矮松峥嵘，红岩绿树倒影水中荡漾，丹崖与清流碧水相映成趣，绮丽秀美，令人惊叹。

    再走一程，连绵的山减少，满眼水田连绵，路过的村庄都连瓦叠栋，可见都是富裕地方。水田中间，时而平底拔起一座孤峰，如笋如簇林立，彰显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见到这般奇景，船家便欢呼：“龙虎山快到了。顾案首，船就直接停靠天师府码头？”

    顾桐微笑道：“正是。玉山出发时，老丈便说顺路带我们，船钱不拘多少。眼看我们要到了，何妨随意说个船钱，也好了账？”

    亲自摇撸的老船公哈哈笑道：“只消顾案首答应，我能跟人说，提学老爷放榜第二日，顾案首就坐了我的船，大家还不羡慕疯了？我装这一船的福气，不消银钱，怎么都不亏！”

    另一边撑篙的帮手是船公儿子，也笑道：“我们家这船小，运货不太能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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