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身处阵前时可以不顾什么仁义道德,但这并不意味着坦荡浅显的是非摆在眼前,他也能面不改色的一笑而过数万人命并非单薄的落在纸笔上的数目姓名,北明与奴儿司又无国事盟约在先,此时立威根本说不通道理……
肃王牢骚满腹,缓慢忖度着编排词句,未等全数脱口而出,便被花公公毫不客气的打断截住。
“肃王殿下,怕是高看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内官了。”尹银花说这话时,脸上温和的笑意散得一干二净,唇角落下,神色竟似藏了几分阴狠。他见肃王脸上青青白白闪了几瞬,微微眨了眨眼,示意他断莫再多言,而后方才缓缓的又端起了笑,随口提了一句,“付杭副统领回京时领了罚,殿下可知?”
诸允爅愣了一下,被穿堂而过的风吹得一颤。
这事儿他确实不知,肃王府在京中并无实权颇受掣肘,即便是岳无衣这个上天入地的猴精在应天府也很难面面俱到,倘若皇上有意压制,白宁无从打探也无可疑。
诸允爅额角抽动了一下,“……为何?”
“……闻副都统叛逆谋反却未被直接押解入京,皇上只是杖责禁足,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花公公凝眸注视着肃王因着咬牙而微微抖动的脸侧,压了下唇角,继而又笑,“殿下倘若不想被下一道圣旨直接遣送回京,还是不要多言为好。殿下心中思虑,皇上怎么会毫无预料呢,兵部已经派人去北直隶调兵,不日便会整军抵达暂时支援,殿下不必担心。”
话已至此,诸允爅再做争辩便是不识好歹了,他缄默地看着尹银花,良久,犹疑的晃了下眸子,躬身伏低,“儿臣,领旨。”
温如珂哆哆嗦嗦陪跪了半天,眼前花白一片,随着肃王领旨谢恩,起了身就直挺挺的往地上摔,所幸被一旁眼疾手快的宋铮拦腰扛走,回屋养病去了。
尹银花担忧的望着温二公子瘦削的背影,以年长者的口吻叹声道,“二公子自幼身子就差,这苦寒的地方实在是难捱……”
卸了周身的礼节规矩,花公公脸上那点儿暗流汹涌的笑也云开月霁,他转头打量着肃王苍白的脸色,点头允了候在一旁,想替肃王披件儿狐裘的岳小将军,微微躬身,低声道,“临近年关,皇上时不时的便跟昭王殿下和贵妃娘娘念叨着三殿下,待到开春的日子,殿下许是能赶上桃花宴呢。”
尹银花这话说得不咸不淡,像是提点,又像是纯粹扯了句家常,诸允爅多多少少有些忌讳,不敢怠慢,垂眸顿了片刻,咂么出花公公字里行间的好意他这点儿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罪过快熬到了头,只要老实安分的呆到开春,诸事自有转圜。
诸允爅点了点头,没吭声,沉默良久忽而恍然,掀起眼皮看了尹银花一眼,“有劳花公公了。”
“……殿下这话可是折煞奴才了。”尹银花笑眯眯的拱了拱手,“三殿下常年不在京城,年轻气盛的性子,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难免看不惯,便让殿下到这广宁来磨砺磨砺,没想到还当真圆滑了些,只不过这一身筋骨倒是一点儿没变,眼界宽阔不拘小节,旁人学都没处学。”
“……”诸允爅飞快地在心里咀嚼着他这话是毁是赞,脸上那一层冰霜缓得差不多,便看不出喜怒的浅笑了一下,只道,“若是有顶撞之处,还望花公公不要介意。”
尹银花愣了一下,转瞬释怀一叹。
他仍记得当年因东海一战在朝堂上火冒三丈险些拆了大殿的小郡王,左一个三年右一个三年的熬过去,仍怀赤诚已是艰难,如今却因帝王心思被搁置在此,脾气磨下去多少难说,但总归难免疏淡心寒。
尹银花搓了搓发凉的指尖,诸允爅垂眸一瞥,当即抬手引着他往衙门里生了火盆的客房暖阁里去。
玄衣护卫冰雕似的戳在原地,彼此斜着眼睛看了看,没打算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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