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的第四房媳妇,比我母亲大三岁,她的父亲,我也叫姥爷,他是个和善的老头儿,和人说话,总是满脸堆笑,但不知为何,却跟他儿子总和不来,分析原因,也许是恨铁不成钢,管得严,引起他儿子心里逆反,诚心要跟老子对着干,往往爷俩因不丁点儿小事儿会闹得不可开交。
这一天,爷俩在地里薅苗又‘闹鼓 ’了,老爷子让儿子这么干,可儿子不听他的,非要那么干,儿子不听他的,他又大骂儿子,儿子一气之下从地里跑了,这年,儿子刚十三岁。
儿子不管不顾跑了,他想,“那个家再也不想回,那个爹我再也不想见。”他天天看着火车从他们家门口过,他不知它从哪里来,他也不知它要到哪里去,他顺着铁道往南走,翻过了一山又一山,走过了一沟又一沟,他终于有机会脱离了这个家,他非得要到外面看个究竟,他顺着铁道走到了北京。
人说:“有辞心的儿女,而无辞心的老家。”十三岁的孩子跑了,他庆幸自己挣脱了牢笼,可爹娘却急环了,老爹埋怨自己:“我为什么非要跟他那么犟呢?他爱咋干就咋干吧,要不是我逼他他能跑吗?”他捶足顿胸,可怎么着也晚了,老娘心里更是难受,下雨的时候他想,“儿子是不是在外边浞着呢?”下雪的时候他想,“儿子是不是在雪地里冻着呢?”他想了一年又一年,盼了一年又一年,他想,“也许儿子会在某一天里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可是年复一年总是没有出现,他听说人家的儿子结婚了,别人都出去看轿子,看新媳妇了,她却捂着被卧憋在家里,她听见笛喇叭声心里就发颤,他想,“如果是自己儿子健在也该结婚了。”他想,“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还在人间呢?”他不敢想,夜深了,他睡着了,等她醒来时,枕头湿透了,褥子也湿了一片。
再说那个孩子顺着铁道,走到了北京,来到了前门火车站,他知道了火车,原来是从这里开出来的,他看到了世界之大,他看到了世界的美仑美奂,他更不想回家去了,他顺着前门往东走到了崇文门,看到一帮人抬着个棺材往南去了,他跟着抬棺材的人,想看棺材到底抬哪儿去,走了一阵儿,看到西边有一圈偌大的围墙,圈着一个好大好大的院落,那里有殿宇、楼阁、苍松、翠柏,好不壮观,他本想到那里看个究竟,可那棺材却没往哪儿抬,而抬向了东边,他尾随着那棺材看它究竟往哪儿抬,他看那棺材抬进了一个座北朝南的庙里,那庙的山门上写着“敕建法华寺”
法华寺座落崇文门外,天坛东北一个胡同里,民国时候有许多有钱人,经常把灵柩停在这里,让庙里的和尚给亡人做法事,孩子听庙里传出奇妙的音乐,旋音乐声走进庙里,这里的和尚正在给亡人做道场,和尚走在奈何桥上随手往桥下甩着打鬼的饼子,有许多孩子在桥下抢夺那打鬼饼子。他已经饿了,他看到别的孩子抢打鬼饼子,他也去抢打鬼饼子,他边听音乐,边看热闹,边抢打鬼饼子。
跟这里可谓是有吃有喝还有乐儿,但这总不是长法啊?孩子抽了个空子向庙里的和尚深鞠一躬言道:“请问师傅,庙里用干活的不?我只干活儿,不要钱。”
话说这法华寺,法事繁忙,应接不暇,弄得和尚们经常是加班儿加点儿,正缺人手,那主持,听说有人自告奋勇愿到这里干活,欣然允诺,孩子就在这里留下了。孩子每天的任务是打扫卫生,给客人沏茶,倒水,这个活儿啊,累不垮孩子。
这个孩子是我父亲第四房夫人的哥哥,我叫大舅,我小时,他到我们家来
,不管我爱听不爱听,听得懂和听不懂,他总跟我讲这段他小时候的经历,他说:“老和尚很有钱,床底下,抽屉里,放着一堆一堆的洋钱,他不曾拿一块儿,如果拿出一块儿,就能够让他享受好一阵子,老和尚吃得很好,吃着燕窝、鱼翅、喝着银耳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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